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还好,月亮还在(原名:你看,月亮还在) 作者:木加琳 【文案一】 一个浪漫唯美、亦甜亦虐、爱得深入骨髓又拿得起放得下的青春校园、都市恋情故事。 看点一:满满的正能量,一颗倒霉星的人生大逆袭,不患得,不患失,只要活着,就要面带微笑活下去; 看点二:冰糖葫芦般的酸酸甜甜,一个熟悉的陌生人,一个心深如海的白痴,各处涌现的或明或暗的暧昧浪漫; 看点三:爱如迷雾、步步惊情,两个迷一样的男人,一个玻璃般透明的女人,爱恨纠缠,难解难分,终将如何决断? 【文案二】 五年前,名校Z大发生了一起惊动全国的退学事件。该校法学院的大才子高阳及中文系的系花刘星本是校内一对令人艳羡的才子佳人,两人却在大二学年开学初双双委托他人代为办理了退学申请,一时间流言蜚语四起,真假难辨。 对于两人退学的原因,流行最广的说法是:女主贪慕虚荣,勾上豪门浪子,放弃学业,结婚生子去了;男主不堪背叛之辱,痛彻心扉,在一场车祸中含恨离世。 时过五年,光阴淡去了许多伤痛痕迹,却始终无法埋藏那份曾经深刻的爱恨离仇。 一场画展,一个熟悉的陌生人重钰,毫无预设地闯进了刘星死水般的生活里,一石激起千层浪,过去的谜底一个个被鲜血淋淋地揭开,隐藏的现实一个个出人意外地浮现,寻寻觅觅,兜兜转转,看似无情的人却是刻骨柔情,看似不幸的人却是上帝宠儿。 当爱的迷雾渐渐散去,真相冉冉浮出水面,旧影新欢,女主又将如何抉择,何去何从? PS:一般隔日更,偶尔日更,绝不弃坑,敬请关注!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阴差阳错 虐恋情深 豪门世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刘星,高阳,重钰,欧阳十一 ┃ 配角:甄华碧,夏清秋,空云 ┃ 其它:初恋、暗恋 ================== ☆、熟悉的陌生人   看着前面呈瘫痪状的,那貌似由一个个彩色格子拼接而成的车流,黄色大众驾驶座里,这位广骏出租车的年轻司机终于按捺不住,闷闷地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子,随便抽出一根抿在双唇间,深深吸了一口气,却没有点火。   今日真是见鬼了,从番禺北的丽水湾到荔湾区的清雅湖公园,这不长不短的十七公里左右的行程,他竟然已经足足走了一个多钟,现在时间表上显示是下午三点一刻,在这个时间点,非周末的时间里,中山七路还能堵成这样?   眼看目标就在前方一千米不到,车子却被卡在了这半死不活的链条里,而后面的乘客却始终不见任何动静。   司机终于忍不住从后视镜中扫了眼一直坐在后排右座,安静得仿佛不存在的女人,她目光定格在车窗外某个虚无的点上,白皙如雪的脸上是飘忽于十丈红尘以外的波澜不惊,一身湖蓝色亚麻质地的连体长裙更添几分淡然。   那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却浑身上下无处不散发着一种拒人千里、与世隔绝的清冷,让哪怕最龌龊的男人也无法产生那么一丝丝亵渎的念想。   竟然可以在如此堵心的状态下,始终安然若泰,没有低头翻看智能手机,没有带着耳机,甚至没有一丁点多余的小动作。   什么样的怪物?司机毛发茂密的粗手臂上忍不住冒出了点点疙瘩,惶惶地收回了目光。   前面的车流终于有所松动,司机隐忍已久的力量瞬间爆发,狠狠地一踏油门,车子一个爆发力十足的起跑,却在行走不到百米的地方戛然而止。   死火了,司机急急重新发动,却发现那玩意儿今儿真的造反了,屡次发动均以失败告终,“我草!”小伙子终于忍不住问候不知谁的祖宗十八代一番。   年轻人深呼了口气,调整了下情绪,无奈回头,眼里隐着丝丝歉意和怨愤:“这位女士,我的车子坏了,可能得麻烦您另外想办法过去了!”   那女的依然一脸云淡风轻,一双清透的桃花眼从黑色的计费表上淡掠而过,再看看皓腕上那粉色方形金属表,从随身一个简单的小手袋里掏出一百元,隔着金属防护栏递给司机。   抬手的瞬间,露出了隐在短袖内侧以简单的同色线条勾勒出的一片四叶草。   “谢谢,不用找了。”很好听的中低音,气若幽兰,似有若无。   司机愕然,望着计费表上的金额:81元,未来得及说什么,女士已经轻手关上车门,悠然地走向马路边上的人行道,徒步往前走去。   恍惚间,女人纤细修长的背影已将消失在前方拐弯处,年轻的司机忽然觉得这一路来,恍如隔世。      拐角处,刘星回过头去,那辆黄色广骏出租车还停在路边上,年轻司机正背靠着车身,抽着闷烟,估计是在等汽修公司的人到来。   她心里默默表示一番歉意,然后拐进了右边的小道里。   走在这陌生喧哗的老城街区里,对数字心算有障碍的刘星花了足足一分钟,才大概得出结论:此处离清雅湖公园还有八百多米,快步行走,应该可以赶在活动结束前去到UNCLE王的新作展览现场。   当然此次展览也是刘星漫画作品的处女秀,尽管只是一幅,尽管只是UNCLE王几十份学生作品中的一篇,这首秀,对于她这死水般绝望黯淡的五年,已然是一股让她终于能感受到自己还活着的清风,沁人心脾。   快而平稳的脚步被路边飘来的阵阵奇香吸引放慢,到广州这座城市已将五年,刘星始终被隔绝在纷繁喧闹的边缘,这是她第一次走在这繁华热闹、古色古香的老城小道里。   这是广州著名的中华老字号一条街,国内外游客到羊城的必经之地。街道两旁棕红色的小阁楼里,尽是享誉盛名的各种特色小吃,两行高大的落地榕上挂着一串串大红色荔枝形状的灯笼,无处不充裕着浓浓的岭南韵味。   过了香火不断、信众无数的任威祖庙,不到五十米,就是极具西关特色文化的清雅湖公园。进门即现大片开阔碧绿的湖面。   UNCLE王这次贴切这盛夏气息的主题为“绿意”的水彩画展览,正是在湖中央浮丘上的秀水阁举办。   跟路上行人打听了秀水阁的所在位置,刘星快步沿湖往对岸走去。   走过通往浮丘的九曲桥,再顺着浮丘上古雅的红棕色长廊,刘星很快看到了秀水阁三个秀美遒劲的大字牌坊。   不愧是国内最负盛名的水彩画大家,UNCLE王这次画展可以说没做任何宣传,只在业内口头传播和展览厅里提前几天做了告示,这最后一天的展期还如此人潮拥挤。   秀水阁是楼高两层的展览大厅,四周的楼阁和长廊围起了中间的一泓碧水、几座假山,各色金鱼、大的小的闲游其中。   临水还设有一小凉亭和一宽阔的露台。凉亭上,一位打扮典雅的美人正弹着应景的古筝名曲高山流水;露台上,不少书法爱好者正在即兴挥笔大作。   这次展览规模较小,只在一层的阁楼和长廊处展示。学生作品被安排在露台左后方的小开间里。   临近闭馆,加之是学生作品,新人号召力稍弱,小开间里人头稀松。   站在开间门口,刘星一眼就找到了自己挂在对墙右上方的作品。冷白的LED灯光,直射在那副A4大小装裱精美的画作《四叶草》上:   苍翠的苜宿草丛中,一个小女孩正全神贯注地低头找寻着什么,而旁边一条可爱的忠犬一直默默注视着她,守护着她。   右上方留白处,是两行灵秀的小楷:女人总在寻找那份虚无的十万份之一,却不知如是幸运一直就在身旁。   简单而又意味深长的水彩画与那姿态若舞的小楷自然地融合在一起。   不过,此刻,刘星的目光并不落在自己的作品上,而是凝望着那驻脚画前,身材高挺的男人的侧脸,确切地说是下颌骨。   由上而下的射灯,在下颌骨和脖子处形成了一明一暗的强烈对比,而连接明暗处的下颌骨线条更加突出明显。   那精致流畅的线条,那120度的完美过度,是刻在刘星心里永远无法淡去的记忆。   不自觉地,她最大限度地拉开了右手虎口位置,在心里一次次比划着那线条的形状和走向。   是它,就是它,一丁点也不差。   曾经,刘星以为它只属于高阳,不想如今出现在另一个男人的脸上。   而此刻,这人正盯着自己的画作,一动不动,这样的沉静,这样的入神,仿佛他要从那小小的纸张里挖出什么来。   是的,挖出什么来,因为他的手不停地摩挲在那两行竖着的小楷字上。   刘星看不到他的眼睛,也忘记了去猜想他在干什么,她的目光,她的全幅心思,都固结在了那熟悉而陌生的下颌骨上。   早已麻痹沉睡的神经,在此刻,在左胸的第三条肋骨的位置,竟再次有了丝丝闷闷的痛意,虽然很轻,却是存在的,刘星确定。   “小心!”   身旁恍惚传来惊慌的女声。   刘星回过头来,未来得及躲闪,半瓶红星牌墨液已泼在了她雪白的右臂上。那一条由肘关节一直延伸到手背的黑墨印衬着雪肌愈发显得黑沉。   “对不起,对不起……”那位手足无措的青年志愿者慌忙陪着不是。   刘星若无其事淡笑着,看着那小姑娘满脸尴尬羞红,反而一句“对不起”随心而出。   青年志愿者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刘星微怔,又平静地补充了句:“没关系,洗洗就好。”   很幸运,差点没弄脏裙子,刘星暗想着,转身欲往卫生间方向走去。   眼前突兀地递过来一张白手帕,丝丝淡雅气息萦绕鼻尖,其中有?芒果叶的味道!很淡很淡,刘星却能辨认出来,那是高阳最喜欢的味道。   那张大手手指修长,掌心厚实,独无名指留着纤长的指甲,刘星双目圆瞪,又一次想起了高阳。   是的,高阳就爱留着右手无名指的指甲,哪怕几次被篮球、排球、足球各种大球□□到甲裂血流,痛彻心扉,他依然情有独钟,勇往再留。   今天是怎么了,刘星稍闭眼睛定了定心神,这个世界、任何一个角落,再不会有高阳了。   刘星抬头,迎上一双漆黑无比的瞳仁。那双眼睛里,似有熊熊烈火在燃烧,又更像是千年雪山般冷冽,两种情绪如此矛盾,又如此统一地融在了一起。   不过,也许,这只是刘星的错觉。   再认真品味,那里仿佛更接近空洞,什么也没有。   男人整张俊厉冰冷、轮廓分明的脸,只剩下那微弯的唇角透露了丝丝情绪,这情绪也许是喜悦、也许是友好、也许更像是嘲讽。   是刚才停驻刘星画前的那位男士,刘星脑海终于反应过来。那条熟悉的下颌骨曲线就近在眼前,刘星的手心竟有些流汗,许久许久没有过如此明显的情绪。   男人的下颚指了指那张白手帕,声音低沉:“擦擦。”   连这种不容拒绝的霸道,都似曾相识。   可是,当然不可能是。   男人深邃的眼睛双眼皮如此明显,鼻梁高挺、笔直,肌肉雨雪,那是不同于高阳的别样俊酷。   “呃……”刘星顿住,迟迟没有接过那张安静停留空中的白手帕。   “不用,我洗洗就可以了。”刘星扫了眼不远处的洗手间,补充了一句,提步欲走。   男人不由分说,左手快速固定刘星右腕,右手挥着手帕,三两下就把刘星手臂上的墨汁吸了个干。   最后,男人眼光定格在她袖口的四叶草上,久久没有收回。   刘星愕然,傻望着眼前这陌生而奇特的男士,脸上竟有些微红。   害羞?这种现象应该与如今的她早无瓜葛,生活早已把她炼得非常的冷感迟钝。但是今天,这种微妙的情绪却奇迹的再次出现了。   男士的手放开的那一瞬,刘星一个快步绕过他去,迅速走进了洗手间,任凭那清凉的流水冲刷着发烫的肌肤。   不知冲洗了多久,黑色早已褪去,刘星的情绪也被那持续的凉意慢慢抚平。   再次回到小开间里,那男人仍然直立她的画前,手上斜插裤袋,像是在思考,也像是在等待。   离展览结束时间只剩下二十分钟了,大部分游人已经离去,小开间里更是只有他一人的身影。   “画得不错,字也很美。”男人没有回头,像是赞美的话语,却没有半点温度。   “谢谢……”刘星嗫嚅答,话一出口,又觉着哪里不对。   “哦……这是本人的拙作。”终于发现哪里不对了。   男人似乎觉着这句话有点多余,不予理会。   “四叶草,你还……”   男人的话没说完,打断他的,是刘星手袋里那尖锐响亮的手机铃声。   刘星倒吸一口凉气,急急掏出手机,那还是一台与时代格格不入的诺基亚3120。   没错,她一直是活在尘世以外的人。   还好,是杨嫂,不是顾安馨!刘星稍微松了一口气,摁下接听键。   “十一又闹事了?”她的第一个反应。   电话那头,杨嫂气喘吁吁说了一番,刘星从容地挂了机。   还好,只是欧阳十一也跟了过来画展这边,没弄出什么棘手事儿来。顾安馨出差国外,晚上才回到丽水湾,她还有足够的时间来处理这事。   能赶上最后一天到达了这首秀现场,看到了自己的作品第一次被挂在这厚实的蓝底屏风上,闪耀在亮白的LED灯下,刘星觉得幸运两字真的降临自己身上了。   可惜,这个结论在脑海里还没完全定格下来,就被身后那由远而近的脚步声震碎了。   那是细高跟发出来的特有的声音,清脆、优雅、平稳而又极具震慑力。   刘星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那是顾安馨固有的,红色细高跟,合着她那一身四季不变的黑色连体长裙,早已成为顾的两大标签。   她怎么会?刘星心里微微一抽。   稍微一转念,她又觉得淡然了。   她怎么不会?   既然这是自己的命,越不想发生的越会发生,想不到会发生的也会发生。   刘星早已习惯这一切类似的命运游戏,于是安静留在原处,等待回身的那一瞬间。    作者有话要说:  离处女作《石林8号丙》发布已半年,这半年里,加琳不断学习提升,沉心码字,终于可以给大家呈现第二部长篇小说作品《你看,月亮还在》了,存稿十万,日更应该没问题,多多关注支持哈,记得留言收藏哦~~ ☆、红色细高跟   “刘星,你……怎么在这,十一呢?”身后终于响起了顾安馨冰冷的声音。   刘星缓缓转过身去,淡淡迎上她犀利威严的目光。   那是个无处不散发着高贵霸气的女人,五十来岁的年龄,看上去却只有四十出头,五官端正大气,身材高挑,只那黑色的眼线总画得太浓,让人容易聚焦她的双眼上,忽略了其他。   “妈,我出来看UNCLE王的画展,十一和杨嫂正过来,快到了。”   刘星的声音异常平静,对这五年来这第一次私自逃离丽水湾,而且是独自前行,她只做了句轻描淡写的交代。   “王一白那臭老头的画展,跟你有什么关系,谁允许你出来了?”顾安馨的声音一下提高了好几个分贝,如冰带刺。   “我不早说过,不许你们跟他有任何往来的吗,你当我说的话什么了,耳边风?”顾安馨上前几步,锐利的大眼在小开间的展览墙上来回扫视着。   刘星知道,她一定会发现的,哪怕自己已化名“流星”。   要知道,顾安馨就像个巫婆,有洞察一切人心世事的魔力,有掌控周围所有事物的野心。尽管,欧阳十一是她人生至今为止最大的,也可能是唯一的败笔。   果然,顾安馨眼中两柱冷光很快聚焦到了那幅《四叶草》的画作上。   她两颊咬肌一紧,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那幅画跟前,黑色眼线框里,那深不触底的眼睛瞬时现出丝丝鲜红,但很快又一边唇角往上一扯,由暴怒变成了嘲讽。   顾安馨鼻孔发出两声闷哼,单边唇角一扬,“王一白对你倒挺上心的,不过——你们都别做梦!抛开画家是我顾安馨这辈子最恨的角儿不说,刘星,你听着!我绝不会允许你有自己的事业,你这辈子只属于十一,属于我的孙男孙女,永远也别想跳出欧阳家这坑!”   刘星依然安静地望着顾安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早已习惯这一切,也早已能淡然面对这一切。   她的命运,一向不由她说了算。进入欧阳家之后是这样,之前也是这样。   不患得,不患失。只要活着,就要面带微笑活下去。这是刘星的格言,从小,在最困难的时刻,她都这样鞭笞自己。   “王一白,你给我过来,你的学生作品展厅!”顾安馨一向雷厉风行,说一不二,马上已呼叫了UNCLE王。   没等对方答话,她已挂了机,继续双手抱胸,审视着刘星的作品,一脸不屑。   整个过程,没有人注意到另一个人的存在。   那个男人,那个给刘星递手帕的男人,一直静静站在一旁,观赏舞台剧般看着这一切,眼里仿佛还充满兴味。   当然,刘星也早已习惯各种旁观的冷眼,忽略和无视,是她一直的生存法则。   很快,长廊外传来沉重急促的脚步声。可是不止一个人,后面还有凌乱稍轻的脚步紧紧跟随。刘星知道,那不是UNCLE王,而是十一和杨嫂。   “星星——我的星星呢,我的星星在哪里?”欧阳十一的声音粗犷而洪亮,那成熟的男音与幼稚的说话的内容是如此矛盾的存在。   话音刚落,一个衣衫不整、头发凌乱、胡茬短黑浓密、表情乖张的男子已出现在小开间门口。   他身躯伟岸、孔武而长,跨在门槛上,整个小开间的入口瞬间显得相当狭隘。   一看到刘星,欧阳十一带着点婴儿肥的圆脸马上露出了大大的笑脸,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分外明亮,一双大眼睛变成了两弯新月。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合握上刘星的双手,扭捏着身子,嘟嘴嗔道:“星星,你在这,我可找到你了!讨厌,你不是说只出去一阵,很快就回来的嘛?可我一直等啊等,等啊等,等到太阳公公都快要落山了,还没见到你回来。”   刘星淡笑一下,随手理了理他凌乱的发丝,还有身上那件价格不菲的阿玛尼白衬衫。   他这天早上又死活不肯剃须,一夜之间,那硬邦邦的黑刺儿就长得如此粗密了,顾安馨看到估计又要气急。   她无法容忍自己拥有的东西存在瑕疵,更难以接受与她思维方式相悖的存在。   仿佛一切都要最好的,一切都要在她掌握之中,她差点就做到了,赫赫有名的中医养生第一品牌“安馨堂”就是她的杰作,国内外如雷贯耳的心脏手术专家、曙光医院副院长欧阳德光是对她俯首称臣的丈夫,家里的一切饰品、用品全部由她一手选购并安排布置……   唯独她最在乎的儿子,竟早早就脱离了她控制的轨道,让她无力甚至慌张。   从听到欧阳十一的声音那一刻起,一直背对着开间门口的顾安馨,那硬挺的腰杆早已悄然酥软下来,尽管她仍保持着那份虚弱的高贵和威仪。   欧阳十一很快也发现了她,尽管背对着,她那标志性的红与黑太过刺眼。   十一立刻甩开了刘星的手,三两步绕到顾安馨身后,右手食指试探性地点在顾安馨的发髻、后背、臂膀、甚至屁股上。   “别闹!”顾安馨轻斥一声,板着脸转过身来。   “啊,臭婆娘,你又回来啦?”欧阳十一表情夸张的脸上,七分厌恶、两分惊慌、一分沮丧,大张着的嘴巴,口水满满欲溢。   顾安馨赶紧钳着他的下巴往上一提,及时避免了那口水横流的尴尬一幕。   “又乱说话了,我是你妈——怎么又不帮他剃须?”顾安馨前后两句的调子变化得太快,以至于让人觉得不是出自同一个人。   她眼中带刺般斜睨着一旁的刘星,又扫了眼怔怔站在门口的杨嫂,整个仗势像一只皮毛瞬间炸开的黑猫。   欧阳十一一个闪身挡在刘星面前,指着顾安馨的鼻尖,义愤填膺:“臭婆娘,我就不爱铲掉我的毛毛,我要留着长长的白胡子,像寿星公那老头,多好看!”   顾安馨火一上头,微微一阵眩晕,她环视了下四周,发现小开间里还杵着一个陌生的男士。她赶紧收回了目光,无奈摆手,示意刘星和杨嫂赶紧把十一带走。   刘星和杨嫂一人扣住欧阳十一一边的手臂,哄着拖着把他带出了小开间。   跨出门口的刹那,刘星忍不住回头,扫了眼那始终沉默又无意离开的陌生男人,果然,他在盯着她,眼里盛满她无法读懂的内容。   十一看她回头,也跟着回望,朝着里头的人做了个大大的鬼脸,只不知道是做给谁看。   刘星紧了紧挽着欧阳十一的手,低声道:“走,我们回家。”   十一乖顺地点头,得意地撇开杨嫂的手,两只手反挽着刘星朝外走去。   刘星他们前脚刚踏出秀水阁,王一白后脚就匆匆跨入了学生作品展厅。   此时会展已经结束,工作人员正忙着收拾现场,陌生男子也已踏出了小开间,只停驻在门外的长廊上,低头望着水中的鱼儿,孑然而立。   “好你个王一白!”顾安馨一瞅见刚走进小开间那毛发早白、身形瘦削、带着一副金色圆眼镜的男人,马上狂飙起来。   “我说过多少回,我顾安馨的事不用你管!你到底想怎样?”   顾安馨“哒哒”敲着刘星的画作,“想帮我培养个画家媳妇?”   “刘星可是个不可多得的苗子啊!”王一白低叹着,不敢直视她。   她嗖的转过身来,狠狠盯着王一白无奈低垂的脸,“放屁!少在这自作多情!我这辈子是跟画家干上了!决不允许我的人走上这条路子!”   顾安馨不愿再多看他,又背过身去,缓步往外走着,“况且,我不可能让刘星有自己的事业,理由不用问,你都知道!”   跨出门口,顾安馨冷冷扔下一句:“你最好把你的工作室挪出桃花岛,省得我不小心碰见你恶心!”   王一白发白的薄唇有些微微颤抖,“安馨,都这么多年了,你还不能原谅我?”   顾安馨身子一滞,稍顿片刻,紧咬的牙关冷冷挤出一句:“妄想,永远都不可能。”   细高跟尖锐的落地声快速远去,只余小展厅里的王一白声声叹息,还有长廊边上,那因无力而微躬,凝重而颀长的背影。      出租车跨过灯火辉映的丽水湾大桥,落入这远离城市喧哗、四面环水的梦幻之岛时,已是夕阳西下、倦鸟归巢时分。   欧阳十一一路都在叽里呱啦不停说着什么,到了这回,终于有些嘴疲,安静地呆在了一旁。   刘星轻轻打下车窗,区别于市区的清新湿润的空气迎面扑来,路边和街心公园林立的各种南方乔木上,传来鸟儿吱吱喳喳不停的欢鸣声。   尽管这五年,一如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刘星不得不承认,她还是很喜欢桃花岛上这美丽静谧的生活大社区——丽水湾。   这里是三江交汇处,独拥开阔而平静的十里江面,可散步垂钓、怡情悦目;这里有杨柳依依、鸭鹅成群的园区中心湖,可静心喂养、消遣寂寞;这里还有可以满足生活一切需求的各层次的商业服务区,无需出岛,即可解决低至衣食住行、高至娱乐养生的所有需求。   是的,这里不仅有国内最顶端的中医养生连锁“安馨堂”的十大旗舰店之一,还有中国乃至世界盛名的水彩画大家王一白的艺术工作室,再加上话说为国内某神秘传媒集团所开设的大型图书中心“诗书人家”。三者只其一,就足见其人杰地灵,非同一般,更别说同时亮相。   当然,刘星最钟情的除了UNCLE王的工作室,就是那上下两层、囊括万千的图书中心,还有这里随处可见的苜宿草 。   游离间,出租车已在一片临江的别墅区大门前停了下来,大门左旁的棕黄色、剔透晶莹的大腊石上,“椰树林”三个大字龙飞凤舞,灵动欲跃。   丽水湾里有各自独立、各具特色的几大小区,其中有中小型公寓社区:丽茵楼、明德楼、悦康居、美林居、小英居和星光海;有四百到五百平左右的大型公寓社区:丽水翠堤;还有联排别墅和独栋别墅区。   椰树林就是这里最顶端的独栋别墅区,安于一隅,临靠江岸,小区内山山水水、一树一花都独具匠心。   刘星不知道这里的一切代表着什么,也一直看不懂那出入大门,罕见的各类高档豪车映射着何样的尊贵地位,她只知道顾安馨只会选择她认为最好的。   当然,丽水湾是顾为欧阳十一购置的,这里不是她的常驻之地,顾安馨在工作日时,大多住在安馨堂总部所在的珠江新城里的别墅区,那里才是她叱咤风云的舞台,丽水湾不过是她偶尔小憩的后花园罢了,欧阳德光作为医院技术骨干并身兼财务副院长,自然分身乏术,除了长年累月的天上飞行,剩下可怜的时间也在市区停留多。   狡兔三窟,也许正是如此。剩下一窟,就是顾安馨为孙女欧阳可宜明年上小学专门购置的天价学位房,在省一级小学明德小学附近,那面积一百四十多平、上下两层带宽大露台的复式,据说卖价也是个天文数据。   当然这些,都不是刘星所关心所在意的,再豪华的笼子,被折下了翅膀的大雁,与没有前进空间、失去人生方向的金丝雀无异。   这样的人生,绝不是刘星想要的。尽管,上天从来就没给过她选择的权力。   眼下,即将又是一场暴风雨吧,参加画展这事,顾安馨决不会轻易略过、不管不顾。   这次顾又会怎样修理她呢?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码字好辛苦,憋了半年才出来的作品,喜欢记得给加琳鼓励鼓励,好评,收藏啊~~ ☆、艰难的任务   这天夜晚的用餐相当平静,欧阳德光因有一台紧急心脏手术,没有回来,围餐的只有顾安馨、欧阳十一、欧阳可宜、刘星和杨嫂。   至始至终,除了欧阳十一偶尔的闹剧、刚满五岁的可宜几声零丁无忌的童言,顾安馨一直冷脸无语,刘星也安然就餐,静待风雨。   夜晚,华灯初上,仍然是如常的宁静。   直至刘星早早哄可宜睡下,从别墅二楼,布置得娴雅温馨的小可宜的房间出来,顾安馨才开始有所动作。   此时,欧阳十一仍在园外流连忘返。   是的,顾安馨怎么可能会在她最疼爱、最喜欢、最让她骄傲的孙女面前,向她最亲爱的妈妈作恶呢?她也不愿意或者说不敢在欧阳十一面前为难刘星,在小天使熟睡后,大恶魔未归之时,才是女巫大开杀戒的黄金时刻。   “刘星,你过来。”顾安馨双手合抱,翘着二郎腿靠在一楼大厅的沙发上,冷眼瞪着缓步下楼的她。   刘星安步近前,在顾安馨侧旁的沙发轻身坐下,垂目不语。   顾安馨轻哼两声,清了清嗓子,肃声低沉道:“平日里,你在家乱涂乱画,偶尔还偷溜去王一白那臭老头的工作室讨教,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忍了。”   稍顿,顾安馨右手一拍大腿,调子来了个几度转折,脸上肌肉都有些微微颤抖,“可没想到,你还想来真的,竟然瞒天过海要去参加什么画展,梦想做画家?我当初要求你放弃学业,就是不允许你有自己的事业,让你专心相夫教子,为我欧阳家开枝散叶!现在都多少年过去了?”   顾安馨手掌一张,声声震耳:“五年了!刘星,你给我交了张什么样的卷子?只有一个女儿!一个孙女而已!可宜都已满五岁了,你的二胎呢?我的孙子呢?你到底想给我唱哪出?”   果不其然,旧曲再唱。   刘星抿着双唇,看着脚尖继续沉默,食指指甲轻轻刮着裙摆,发出极细极细的沙沙声。   这个问题,从可宜满两岁的那一刻起,顾安馨已经不知变着法子旁敲侧击、正面攻击多少遍了,刘星也不是没再尝试过,多次多方哄诱十一,也有过那么几次成功的。   可,一直未见珠胎。两夫妻被顾安馨拉着去医院检查多遍,一切指标也正常,顾唯有每次都从刘星下手,敦促行动。   给傻子做生育工具,容易吗?   也许刘星是不够努力的,伤害自己她做得出,伤害十一,她于心不忍。   所幸有了可宜,再怎么样,顾安馨也有所顾忌,不会对她太过分,除了催促只能继续催促。   “杨嫂!”顾安馨眼中冷光一闪,要开始付诸行动了。   杨嫂躬身迎了上来,“诶”地温顺应着。   那个忠实勤劳的女人,几乎是看着欧阳十一长大的保姆,是顾的老乡,辽宁大连人。   据说顾对她的孩子有恩,杨嫂这些年一直帮忙看顾十一,对顾安馨惟命是从,任劳任怨,忠诚有加。   顾安馨食指一挥,指着二楼的书房:“去,把刘星画画的所有道具、现有的存稿、草稿全部搜出来,给我一并毁了!”   刘星低垂的双目一睁,摩挲着裙摆的手僵硬地停了下来,唇角微动,仍然无语。   这也早在她预料之中,尽管心中万般的不舍和抽痛,都无济于事。   对于所有的得与失,她已渐渐淡泊,哪怕是自己最爱的画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该失去早已失去太多,喜怒哀惧各种情绪已沉睡迟钝。   杨嫂犹豫地瞥了眼刘星,又怯怯地看了下顾安馨,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终于还是上楼去了。   不一会,杨嫂就抱着一大箱东西笨重的挪下楼来。里头有勾线笔、平头毛笔、彩铅、水彩、素描纸、复印纸、拷贝台、画架等杂七杂八的各种工具,合着一大叠刘星这些年来零零星星积累下来的成品或半成品画作。   原来还有这么多,刘星低低扫了眼眼前的箱子,心中暗叹。   这些工具,基本都是欧阳十一时不时闹着添几样,长久积累,就有了全套画作基本材料了。   刘星从来没自行买过,也没暗示要买过,所幸十一那大小孩受UNCLE王的影响,对这些玩意儿兴趣盎然,间接成全了刘星的画画喜好。   如今想来,也无所谓失去了,因这些东西本不为她所有,尽管一直为她所用。   “太太……这些东西……怎么处理?”杨嫂低声嗫嚅着。   顾安馨睨了眼眼前凌乱的物料,冷声道:“能撕的撕了,再一并仍掉。”   刘星的十指紧了紧,不自觉地往大门方向扫了眼,十一还在园区游玩,没回来。   不过,就算他在,也指望发生不了什么奇迹,顾认定的东西,从来无法改变。   不到三分钟,刘星就看着那一打自己一笔一划勾勒出来的图像和文字,从完整的一张张,变成支离破碎的揉成一大团的废纸。   顾安馨满意点头后,杨嫂躬身抱起箱子就往外走去。   刘星看着那些让她爱不释手的笔和颜料,从身边悠悠而过,渐行渐远,心中变得越来越空洞。   这些年,除了可宜,画画是她黯淡生活的唯一色彩。   不想如今,这唯一的精神慰藉,都将不复存在,心灵空间从此只剩一片荒芜。   恍惚中,身后忽然响起十一暴跳如雷的呐喊声:“谁!是谁?把我的画撕成这样?还有我的画笔那啥,要跑哪里去?”   刘星回头,门口处,欧阳十一正抖着那一大团废纸,捶胸顿足,怒不可遏。   杨嫂抱着箱子愣在那里,前进不是,后退也不是。   “十一,别闹!那是刘星的画,又不是你的!”顾安馨瞪了眼刘星,“杵在那儿干嘛?还不带十一去准备睡觉?”   刘星立起沉重的身子,上前挽上十一的手,低语:“走,该洗澡睡觉了!”   十一一甩她的手,箭步走到顾安馨面前,食指几乎抵着她的鼻尖:“臭婆娘,是不是你干的?还我的画!快还我的画!那是我让星星画给我的,是我的!”   想来还真是,几乎每一份作品都是十一闹着要她画的,或者是她刚画好,马上就被十一据为己有了。   甚至,为了彰显他对画作的占有权,每份作品一出炉,十一都要夺去藏上个三两天才安心放回书房 ,如此一来,好像那画就真的是他的了。   刘星实在无法读懂,他那奇妙的内心世界对物主权是如何认知的,也许,这种方式就是他所认为的拥有吧。   顾安馨在没有正常思维的十一面前,貌似永远都处在弱势,她的声音一下变得无力:“刘星,管好你的老公。”   顾知道,世界万物,一物克一物,如今的十一,只听刘星的,也只有刘星能搞定他。   刘星再次上前挽上欧阳十一的手,“乖,去洗澡睡觉了,我给你讲阿凡提的故事。”   欧阳十一最爱听阿凡提的故事,临睡必听,百听不厌。   可今晚,这一招也不灵了。   欧阳十一再次逃离她的控制,扭捏地走到电视墙前的壁柜边,操起上面一个雍正窑冬青釉盖罐,“哐当”一声就砸在了地上,伴随着顾安馨一声尖叫,碎片瞬时在地上开了花。   “臭婆娘,让你毁了我的画,我也毁了你的瓶!”欧阳十一喃喃怒骂着。   顾安馨已坐不住站起身来,语噎的她气得浑身有些失态的发抖。   眼看十一仍不甘休,又举起了旁边的一个雍正青花瓶。   “够了!”刘星已快速抓住了他的手臂,轻喝一声。   十一定定望着一脸威仪平静的刘星,手终于着了魔咒般僵在了半空中。   刘星夺过他手中的瓷瓶,轻轻放回原处,回头顺手拿掉十一发丝上的草根,理了理他凌乱的留海,平静道:“听话,别闹了,可宜睡了。”   刘星对他使了个眼色,踮起脚尖,凑近他耳朵,悄声说:“乖,下次我再偷偷给你画,再闹就没得画了。”   欧阳十一委屈地憋着嘴巴,一双漆黑的大眼里竟然有些水汽氤氲,他干脆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手舞足蹈哭喊:“不许扔我的画笔,那是我的,我的。”   顾安馨低叹一声,终于软软地朝杨嫂挥了挥手:“把那堆垃圾先找个地儿锁起来吧。”   杨嫂低低“诶”了一声,抱着那大箱子往里屋去了。   欧阳十一立马变脸,露出了个讨赏的鲜花般的笑容,哭与笑之间的转换,就在那么一瞬间。   “乖,我们去洗澡睡觉。”刘星挽着他,往楼上走去。   未及半段,身后响起了顾安馨阴恻恻的一句:“想画画?也不是不可以,先给我弄出个孙子来吧。”   刘星脚步微顿,继续挽着十一上楼,欧阳十一悄然回头,剜了顾安馨一眼,然后,龇牙咧嘴,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一楼客厅,只余顾安馨只身孤影,软靠在沙发上,一眼茫然。      “……阿凡提就这样再一次战胜了那个可恶的地主,坐着驴儿开开心心回家去了。”   昏黄的灯光下,听着刘星娓娓道来的故事,十一渐渐有了睡意,伸手打了个哈欠,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刘星静静凝望着十一的脸,竟有些恍惚。   是天妒英才吗?这样一个翩翩少年,竟然是个情智发育不健全的人。   消费不知道要给钱,给钱不知道要多还少补,不懂社会规则,不懂人情世故,什么都是游戏,连动物最基本的性需求,都不知道是什么,如何满足。   有时看着他沉睡的脸,刘星甚至觉得自己在看着一件奇特的艺术品。   十一的长相其实很不赖,两抹浓黑的剑眉入鬓醒目,鼻子英挺而大气,两瓣薄唇线条精致柔美,尤其是那两弯浓密而纤长的睫毛,总让人忍不住猜想,它下面到底隐盖了怎样的一双眼睛。   经常的,十一不肯剃须,那短密坚硬的胡茬更营造出一种无法言喻的味道。   多么的遗憾,这竟然是个痴儿。   一个一不小心就流口水,开心就大笑,不开心就大哭的大男孩;一个整日扎在孩子堆里,抓小鱼、玩沙、溜滑梯、弄得满脸泥巴,衣衫凌乱的大孩子;一个半夜里有时会惊慌地摸着自己那因□□而更显粗壮的锐器,说自己尿急的大傻瓜……   想画画?也不是不可以,先给我弄出个孙子来吧。   顾安馨的话语萦绕耳旁……   刘星的手不经意抚过十一的脸,他可能觉得痒痒,微皱了下眉头转过身去,背对着刘星。   她随手关上床头的灯,在他侧旁贴身而卧,迟疑片刻,还是从十一后方试探地将手伸往他的私密处,那家伙也随着十一睡了过去,乖乖躺在了一旁。   刘星闭了闭眼,咬着下唇,轻轻撩动着那雄性动物的敏感处。   不一会,十一身体一僵,难受地闷哼一声,挣脱刘星的手转过身来,他眉头轻皱,却仍闭眼沉睡。   带着浓重的鼻音,他憋着嘴巴,发出几声喃喃:“星星,别玩,好困。”说着身子蜷在了一起,双手挡在前面,一个貌似自然的睡姿,一下把那里保护得严严实实。   刘星终于决定再次放弃,这个念头涌现的刹那,心中某种浓浓的情绪瞬时消散,也许那是罪恶感。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智障人士的耻辱、愧疚和自责,尽管非她所愿,客观上,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同谋,是直接执行者。   刘星背过身去,嘴角发出一声低到无的轻叹。   窗外,季夏夜的月光一片亮白,却十分清冷。   她忽然觉得有点凉意,抱着双膝,蜷起了身子,模模糊糊中睡了过去。   这天夜里,她好像又做梦了。   她梦到自己躺在一个宽阔而温暖的怀抱里,一只大手轻轻摩挲着她的发丝,如此安详怡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呢喃,只听不清那说话的内容是什么,因为是在做梦 ……   懵懵懂懂间,她又想起了他,是的,他——高阳。   他的怀抱就是这么宽敞舒服,暖融融的,让人心安。   尽管她只在那里窝了一个夜晚,后背那股暖意却在她身上镌刻了下来,永生难忘。   高阳……高阳……   她在梦里再次呼唤着这个名字。   来不及因为前尘而感伤,她很快又沉沉地睡了过去,因为梦里的怀抱,让人安心,让人沉迷。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阅读开心!雁过留痕! ☆、清秋的奇闻   接到夏清秋的电话时,刘星正看着空空洞洞、再无画笔的书房发愣。   尽管这两年来,两人都住在丽水湾这同一个大社区里,见上一面却是很难的。   一方面,夏清秋所在的公寓小区悦康居,跟刘星所在的别墅区椰树林,正好在大社区的两对角,直线距离最远,哪怕,也就那么一千多米。   另一方面,大多时候,夏清秋白天是要上班的,而刘星也要整天照看欧阳十一,寸步难离。   这天,十一对刘星不同平日的痴缠,态度淡漠逃避,也许因为前一天晚上刘星对他的挑逗,让他反感。   每次,刘星尝试与他亲近,第二天都会是这种结果。不过第三天,他又忘了,简单的孩子是容易淡忘的。   顾安馨吃完早饭就回公司去了。   十一一大早又自个儿跑园区玩,刘星送可宜上了幼儿园,终于落得这半会清闲。   夏清秋这些日子休假了,原因是经过她夫妻两百般努力,终于怀上了这珍贵的首胎,当了她六年恋人、两年丈夫的男人邓大刚,死活要求她停工休养,务必保住这来之不易的小宝贝。   纵是不情不愿,她也只能听话,夏清秋这女人虽然胆大妄为、贪新厌旧,独独对邓大刚这男人惟命是从,百依百顺。   这又是个一物降一物的鲜活例子。   可这八卦娘们,深居养胎,仍然不甘寂寞,说让刘星过去,有件新鲜事儿。   是的,夏清秋总有那么多的新鲜玩意儿、新鲜念想。   相对刘星这孤陋寡闻,只沉心画画和书籍的生活白痴,夏清秋就是个除了念书不行,其他样样前卫精通的社会百科。   哪个世界奢侈品牌又出了一款新香水,她第一时间知道。   哪位明星、名媛、富豪有新的动向、新的绯闻,她第一时间收风。   家里的电路、水管哪里罢工,她也能三两下找出问题所在,快速解决。   她还三天能弄出个新味道的芝士蛋糕,两天能创造出一套新的菜式,连她夏清秋自己所穿所戴,都是她自个设计,在跟工厂采购时,顺便忽悠别人给做的。   做外贸采购这活儿,正好能给她这份额外的福利。   她,天不怕、地不怕。   高二时,在全世界都远离刘星的时候,独她这个新来的转班生,不顾流言,与她同桌,成为知己。   她,不喜欢一成不变的生活,从来不固守传统那一套套;不喜欢做家常菜,天天尝新,日日创新;连夏清秋的好友都个个是不同寻常的奇葩,其中包括最亲密的刘星这一朵。   她,与高中同学邓大刚从高二开始,从模模糊糊到真真切切,一恋六年,大学毕业证刚到手,又成为最早一代的“毕婚族”,连她的感情婚姻,也是如此的与众不同。   是的,与众不同。   唯独在选家园的时候,她跟顾安馨都看上了丽水湾这地儿,虽然一个是总价不到一百万的小公寓、一个是价格千万级的三层独栋别墅。   嫁入欧阳家后,刘星几乎隔绝了一切亲朋旧友,连她这位曾经唯一的密友她都觉无颜以对,不想两年前竟在丽水湾的中心湖边遇上她,而她竟然也在这大社区里安了家。   重遇刘星的第一瞬,夏清秋的反应是扭头就走,是的,她恨刘星、怨刘星。   当初突然知道高阳出事,还是因为刘星,邓大刚差点没一拳捶碎眼前那张牢固的木桌,夏清秋打破了刘星的电话,想问个明白。   可那时刘星一直关机,而后夏清秋他们收到的消息就是:刘星贪新欢,弃名校,嫁豪门。   如此贪慕虚荣、无情无义之人,怎么能不让人愤恨,尤其是嫉恶如仇、正直正义的当初挚友,更加对她恨之入骨。   直到后来多次在花园里碰面,看到傻子十一多番闹腾,夏清秋终于按捺不住,扯着刘星的领口问了个明白,夏清秋才抱着刘星呱啦呱啦地哭了,哭了整整一下午,而刘星只一直安静地抱着她。   那以后,夏清秋原谅了她,更像个侠女似的拍着胸口发誓:要做刘星一辈子的精神伴侣,因为她的爱人不可能给到她这点。   刘星想,上天对她毕竟还是很不错的,至少,她还有夏清秋。   从此,夏清秋就在隔壁的房子里,这又成了刘星喜欢丽水湾的一个极其充分的理由,不过邓大刚始终无法接受高阳的意外,对刘星一直心有芥蒂。   夏清秋知道刘星不方便外出,不会轻易找她,只等刘星方便时主动联系她。   那么,今天,会是什么新鲜事,让久未联系的她,竟然主动电上门来?   刘星边走边猜想着,很快就来到了她的家门口,悦康居 3座703的门牌前。   夏清秋很快开了门,这中等身材,娇小玲珑,皮肤白得透明的女人,还是那双黑边金属圆眼镜,穿着一件宽松的,前胸印有大大的米奇老鼠的居家长裙,见到刘星,马上笑颜如花。   刘星低低瞥了眼夏清秋依旧平平的肚子,微笑着进了门。   环视了下四周,不见邓大刚的身影,刘星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   “别找了,那人出去了。”夏清秋会意道。   夏清秋一个弯身,将她架到餐桌前:“来来,先尝尝我新鲜出炉的法式菠萝包!”   刘星眉头轻皱,掰了一小块包子塞到嘴里,她吃东西一向保守,不爱尝试那些杂七杂八的新鲜口味,不过又不好拂了夏清秋的好意。   “怎么样?”夏清秋砸吧着眼睛,等着她这位品客的反馈。   “嗯,还不错。”她很客气地予以好评。   刘星擦了擦嘴角,安静地看着夏清秋,她知道她在等什么。   一个法式菠萝包,才不会让她如此大阵仗,突兀地把刘星请过来。   夏清秋噘着嘴,食指点着刘星:“好吧,被你猜对了,今儿真有奇事。”   说着她溜进房间,神秘地托出她那出门必带的佳能单反,边翻看着里头的照片,边贼兮兮地宣布:“国内传媒大黑马——百花园集团的大少爷重钰,新媒体霸主——天讯集团的独女甄华碧,前段时间订婚了!”   刘星不以为然,相对夏清秋之前带给她的无数条八卦,这条乍听起来实在太过普通了。   “新旧媒体巨头相结合,一场血雨腥风的大洗牌,即将席卷中国文化产业!”   夏清秋继续貌似震撼地絮絮叨叨:“媒体,那是什么?是无冕之王,这新旧媒体巨头并为一身,多可怕的事!明星怕它、贵族怕它、高官怕它、所有大大小小的企业都怕它!那玩意儿就跟超长直径的放大镜似的,一点小屁事,一聚焦,马上起火,甚至可能烧得片甲不留……”   刘星无语,看着夏清秋这不大不小,使用面积只五十多平的二居小房,被她布置得倒别有一番滋味。   简约大方的家具以黑白色调为主,设计精心的壁柜,充分利用了立体空间,视野所在之处,家里一件多余的摆件都没有。   开放式的厨房,边上还设有极具浪漫色彩的红酒高台,两个明亮的高脚酒杯立在一旁,韵味十足。   “喂,刘星同志,你到底有没听我说话?”夏清秋忽然嗔怒一句。   刘星回过神来,“一直在听呢。”   “哦,是吗?”夏清秋不服,“那我让你过来瞅瞅这照片,你还愣那干嘛?跟高阳长得这么像的人,你竟然一点兴趣都没有?”   刘星愕然,又是高阳?   不过,像他的人,她最近也不是没遇到过。   刘星脑海里再一次闪过那画前伫立的男人,那熟悉的下颌骨曲线,那右手无名指上纤长的指甲,那他喜欢的芒果叶的香气……   刚站起身来,夏清秋已经迫不及待地把相机的屏幕推到了她面前。   又是侧面照。   与昨日画展上遇到的那人一模一样,那条曲线,刘星扫一眼就是百分之百的确定。   刘星一脸平静,伸手拨了拨屏幕,另外几张也是侧面为主,稍微正面的只有一张,没错,是他。   “是挺像,不过眼睛和鼻子还是有明显差别的。”刘星淡淡地点评着。   “噻,你这反应,真够淡定!那天在白天鹅宾馆前,远远看到他,着实让我震惊。一眼看过去,那精气神,简直跟高阳一个模子出来的。我抓着相机就死命地拍,跟见了鬼似的刺激。”   夏清秋习惯了刘星的淡然,可没想到这事也没能让她那平湖泛不起半点涟漪,有点生闷。   “我也见过他。”刘星转过身去,走到落地窗外,那向着内花园的阳台上,扶栏而立。   她眼光虚虚地落在面前的一片苍翠,深吸了口气:“就在昨天,画展上,看得比你这照片更清楚。”   夏清秋瞠目结舌。   刘星转过身来,看着她夸张的表情,淡然一笑:“像,但那又怎样,世界上相似的人太多了,何况……”   她没说出“那人已不在”的半句,这也是她一直不愿面对、不敢相信的事实。   看着刘星低垂黯然的双目,夏清秋不敢再就此事多言,是啊,难道还能幻想人死复生、或者人鬼情未了诸如此类的神话故事不成。   看来今日这新鲜事儿确实没点新闻价值,夏清秋暗暗叹息。   “你刚才说那人是谁?”刘星突兀来了句。   “国内传媒大黑马百花园集团的大少爷,大名重钰。”夏清秋又恢复了八卦的积极模样。   那就更不可能与高阳有任何瓜葛了,刘星想,高阳只是长在南海边上,一家普通渔民的儿子。   夏清秋继续狂喷。   “百花园集团是近几年国内迅速崛起的传媒大亨,年度图书发行规模超十亿码洋不说,国内大大小小的期刊、杂志,基本都有它或多或少的控股。”   夏清秋眼里波光一闪,觉着找到了给刘星介绍这巨头最好的方法:“对了,咱丽水湾的那上下两层的豪华图书中心‘诗书人家’,就是由百花园集团直营的,在全国一、二线城市,类似这样的场子超过三百家呢。”   “呃……”刘星木然点头,终于对这陌生的巨头有了较为清晰的概念。“你知道有哪一种香水,含有芒果叶味道的吗?”   又是另夏清秋摸不着头脑的一问。   夏清秋直觉刘星这日并没有表面看起来的平静,她咕噜转着眼睛,想着这奇怪的问题,终于还是第一次负了她社会百科的英名。   双手一摊:“还真没听说过,应该是特制的。”夏清秋转而来了句:“你今儿怎么啦?恍恍惚惚,奇离古怪,净问些傻问题?”   刘星淡笑:“那人用的香水,有芒果叶的香气。”   夏清秋了然,心中结案:此人,有故事。   公寓的门忽然被掀开,伴随着一个男人醇厚高昂的声音:“一个人在家,怎么不上锁?”   刘星心中微微一紧,是邓大刚。   当年在县一中,他跟高阳都是校篮球队主力,高阳打前锋,他打后卫,极其强悍的一攻一守,铸造了傲视全市、声名显赫的一中篮球队。   他很快瞥到了阳台上的刘星,目光冷冷一扫而过,低低问了句:“她来了?”   夏清秋气恼:“什么她来了?是刘星来了好不好?我让她来的,一个人在家闷!”   邓大刚不再吭声,径直往里屋房间走去。   “你……没礼貌!招呼也不打一声!”夏清秋朝着他后背努嘴。   刘星进屋,微笑道:“清秋,我该走了,怕出来久了,十一会找人。”   清秋不舍地将她送到电梯口,无需多言,彼此懂得。   “你要保重身体,前面三个月最要小心。”刘星临行叮嘱。   夏清秋点头,朝着即将合上的电梯缝隙摆摆手。   电梯呼呼往下,看着前面钢板上自己模糊的影像,刘星耳边再次飘来一直伴随她成长的唾骂声:扫把星!倒霉星!扫把星!倒霉星!   刘星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做出了个决定:接下来尽量避开夏清秋。   邓大刚的不满是有缘由的,夏清秋吃了大半年中药调理,才好不容易才怀上孩子。   这期间,在她身上,任何风险都会几十倍几百倍的放大。   从来与幸运背道而驰的自己,此时远离夏清秋,应该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回去的路上,忽闻身旁一位母亲问孩子:这暑假想去哪玩?   刘星才意识到,今天是可宜这学期上幼儿园的最后一天,明天将迎来漫漫的假期。   暑期?可宜满三岁以后,暑期一直都是刘星一年中最美好的时光。   每当暑期到来,欧阳十一和可宜就会左右夹攻,软磨硬泡地说服顾安馨,让他们回刘星的乡下度假,他们分外喜欢那不同于丽水湾的另一片天空。   碧海蓝天、瓜果飘香、牧童晚归、笛声悠扬……   刘星对家乡的感情当然更加浓厚,那里的老父亲、那里的山、那里的水、还有那里的他……   所有所有的一切、所有所有的记忆。   无不令她,魂牵梦绕。    作者有话要说:  阅读开森~~ ☆、流星曾来过   尽管过程很艰辛,十一和可宜还是不负所望,争取到了回粤西度假的机会。   杨嫂依然如往年般同往,不同的是,此次顾安馨还安排了专车随行。   那壮实的司机小丁从头到尾不苟言笑,一脸木然。但他车身娴熟,个性稳重,一路上,那辆福特E350的保姆车开得相当平稳。   下了沈海高速,车子在狭隘的乡道上兜兜转转半个钟,终于在一座大院的铁门前停了下来。   上几次回来,家里还是那间住了二十多年的老式南方四合院,开放式的庭院满地鸡鸭乱飞。   得利于十一和可宜的推波助澜,顾安馨去年小掷了几十万,把小可宜的外公家推翻重建了,所有工程一直到上个月才彻底完结。   如今,原来的四合院变成了一栋上下两层、装修敞亮的小洋楼,院子四周还筑起了两米来高的围墙,大院右边搭了个大棚子,目测,刚好容得下那辆车身长达六米的保姆车。   不过,偌大的屋子,只父亲刘水生一人居住,反而更显孤清。   很快,刘水生从里屋步履蹒跚地走了出来,半年不见,老人家两鬓上的发丝又添苍白,因长期受疾病折磨,他的身材也愈加臃肿,每走一步都喘着大气,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渗出来、滴下去。   见着刘星,刘水生看得出还是非常高兴的,尽管父女两人相处的时间少得可怜,感情相对淡泊,她依然是他如今最亲近可靠的人。   十一和可宜一下车,就在院子里疯狂地闹起来,杨嫂和小丁两人合力下厨,刘星和父亲坐在大门口,看着那正闹得欢腾的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无关紧要的话。   不经意间,刘水生总不自觉地按着左胸口,刘星看在眼里,眉头轻皱,掐指算来,离父亲上一次心脏手术已过五年,依当年欧阳德光的医嘱,二次手术差不多就是接下来这半年内的事了。   这天夜晚,因为舟车劳顿,一行人除了刘星,大家都早早睡下了,刘水生身体不适,加之习惯了没有夜生活的乡下节奏,也睡得早。   刘星最享受这种安静的自我时光,尤其是在自己的家乡,自己出生的地方,这样的夜晚显得如此珍贵、安然。   她穿着宽松的连体睡衣,在肚皮上盖一张薄薄的蓝色格子围巾,趟在楼顶露台的摇摇椅上,一盏孤灯作伴,几声蛰鸣相随,静静地看着高远处,那城市天空里早已消失了的满天星光。   星光,是刘星童年记忆最亮丽的载体。   小时候,在盛夏的夜晚,她最喜欢跟着外婆,卷上一张草席,携上两张小木凳,到外婆村中的地堂上吹凉。   足球场般大的地堂上,各家各户的大人、小孩几乎都在,热闹非凡。   大人们在摇着葵扇畅谈,小伙伴们在相互追逐嬉戏,或老鹰抓小鸡、或丢沙包、或扑流萤……   只有备受排挤的刘星,安静地躺在外婆的怀里,看着满天似遥不可及,又似伸手可摘的星星。   对那碧玉盘般的天穹里镶嵌着的形状各异的星云,刘星早已了如指掌:西边最亮的那颗是金星、北上空闪耀着的那颗是北极星、像勺子一样的是北斗星、这是猎户座、那是金牛座、那是牛郎织女星……   那时她总是找啊找,找啊找,就不知哪颗星星才是妈妈的眼睛。   妈妈?她怎能认出妈妈的眼睛呢?她连她的样子都还没来得及记住,妈妈就已经不在了。   听村里人的闲言闲语,妈妈还是被她克死的,她生来就是个扫把星,倒霉星。   刘星,这名字是刘水生给起的。据说,当年横胎的刘星把妈妈折磨了个半死,才不紧不慢地从娘肚子里出来,在她落地呱呱叫第一声的时候,刘水生正好站在四合院的天井边上徘徊,带着初为人父的喜悦,思索着给孩子起个怎样的名字。   忽而天上一缕星光划过,直直向着刘星家的天井上空飘来,最后,那点点碎金,在刘水生面前散开了花,慢慢消散。   刘水生灵光一闪,直觉这是上天的暗示,于是给她起了个单名“星”字。   刘星出世不久,刘水生就发现家里的尿缸上经常有蚂蚁出入,一经核查,原来是她妈妈患上了糖尿病。   糖尿病,这在医学发达,生活水平普遍提高的当下,是一种常见的饶人性命的慢性病而已。可那时家里穷得响叮当,无钱医治,吃着乡下无牌郎中开的土药,熬了不到五年,那可怜的女人就去世了。   母亲一去世,父亲随后也一病不起,身体日渐羸弱,怪病百出。   奶奶是第一个喊她扫把星的人,在集市里随便逮了个先生给她算算八字,果然说她命格奇特,对父母不利,需远离方可破解。   刘水生坚持不肯,照顾好星儿,是母亲临终前唯一的托付,他不能,也不舍,于是刘星在父亲身边多呆了几年。   不过,小小年纪的她,平日里确实明显的倒霉。   河边抓鱼惹吸血的水蛭;树上摘野果招超级大毛毛虫群攻;掏蜂窝时,总把蜂群惹毛;光脚丫时,一不小心就踩上让人冷热交替、难受得哭爹喊娘的烫虫;连最最普通的活动灌土狗、照蝉蛹,她也都常常坏事。   终于,她扫把星的罪名在村子里渐渐落实,小伙伴们都识相地开始对她疏离,甚至有些没事还唱着歌儿嘲讽:扫把星、倒霉星、就是刘家那颗星。   一开始,刘星对自己的不同感到非常苦闷,孤单久了,冷言冷语听多了,她也就慢慢习惯了,并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生活方式——画画。   有事没事,她就拿着小棍子在地上乱划,或用自制的鸡毛笔在大片的香蕉树叶上涂鸦。   孤独的童年,家里那大片大片的香蕉林,不知不觉成了刘星一个人的秘密花园 。   母亲去世后,父亲一病两年,最后,他终于再扭不过奶奶,在刘星过完七岁生日的第二天,将即将上学前班的她送到了外婆家暂代抚养。   此后,父亲的身体竟真的神奇般日渐好转,于是刘星就一直被流放在了外婆身边,继续度过以画画为伴的孑然而美好的时光。   有时候,刘星会困惑地问外婆,她是不是会一直这样倒霉孤立下去?   外婆总笑眯眯地摸着她的头,满脸慈祥说:事在人为,总会慢慢变好的。   刘星兴奋不已,追问:什么时候会变好呢?,外婆常常是笑而不答。   直到有一年春天,刘星再次问起,外婆沉思片刻,指着田埂上茂密苍翠的冒着零星粉色小花的苜蓿草,意味深长道:这苜蓿草呢,一般是只有三片叶子,可掌管花草的仙子,心情特别好的时候,会造化出吉光片羽的四片叶子来,人们管它叫四叶草。四叶草代表幸运,只要你能找到它,就会给你带来好运。   刘星惊喜万分,深信不疑。   外婆是谁?外婆在那时候就是刘星的神,唯一爱她护她的神,她说的话,她没有任何理由不相信。   那天起,外婆就在她的每一件上衣的袖口,给她绣上同色线条的四叶草,外婆说,她一定会找到的。   从此,她就开始有了寻找四叶草的习惯,画画以外的生活有了新的寄托和色彩。   尽管她一找就是大半个童年,从未谋面,但她未曾放弃。   初中、高中,离开外婆家,住进寄宿学校,她依然在找。   遇到高阳之前在找,有了高阳之后还在找,高阳不在了继续找。   在漫漫的寻找过程中,她由女孩,到女生,到女人,到母亲,时光在依旧黯淡的生活里一去不返,世界再没有童话。   连外婆,她一直的守护神,也不能长生不老,在她高三那年离她而去了,她甚至来不及跟她告别,道一声再见。   刘星渐渐开始有些模糊,自己真正找寻的是什么?   是那份十万分之一的幸运,还是别的什么东西?答案一直未曾明朗,尽管这种执着的追寻,早已成为植根她心中的希望和信仰。   就像她的画画一样,成为了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只觉得脸上有些痒痒,刘星打了个喷嚏,迷糊地睁开了眼睛。   不想看到的,却是另外一双眼睛,在橘黄色黯淡的灯光下,在星空的怀抱里,那双眼睛如此漆黑通透,定定看着自己。   夜太黑,她看不清那双眸里装着什么,恍惚觉得有几分明显的情绪,是慌张?   也许是错觉,此刻的露台有什么会让一个傻子害怕?   是的,应该是没有的。很快,那双眼睛由圆睁变成微弯,带着几分调皮不满,“星星,我睡不着,到处找你,原来你在这。”   欧阳十一娇嗔的声音夹杂着几分委屈。   刘星擦了擦眼睛,抬腕看表:凌晨一点二十五分。   原来自己迷迷糊糊在这露台上睡过去了。   还好十一找来,要不,尽管是这炎热的夏夜,露水而寐,还是容易着凉的。   刘星瞅了眼姿势奇怪,倒在一旁,可怜巴巴看着自己的十一,几分淡淡的心纠。   她摸了摸十一的头,“对不起,我这就陪你睡觉去。”   说着从摇摇椅上撑起来,扶起地板上有些狼狈的十一,轻拍下两人身上的雾气,打下一旁的灯掣。   下楼前,刘星抬头,再深望了眼远处的星空,突兀地想:他是否也在看着同一片苍穹?不,他那里靠海,应该别有一番滋味。   静待风雨又一年,高阳,好久不见……   刘星低低一声叹息,回身欲挽十一的手,发现他深不见底的眼睛也正寻着同样的方向望去,只不知在他的视角里,看到的又是怎样的风景。   回到房间,十一异常的乖巧,一点也没闹,安静地趟在了一旁。临睡前,他只背着她低低说了一句:星星,天亮了,我想去海边玩。   刘星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道:好。   海边,正是她迫切想去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静待风雨又一年,高阳,好久不见…… 要去见他咯~~评论啊!收藏啊!! ☆、青春那片海1   看得出来,司机小丁有点纳闷,为何他们去的不是海岸线平坦、白沙如银、游人众多的中国第一滩,而是来到了这怪石嶙峋、坡陡浪急、渔船满布的新丰小渔村。   杨嫂不是第一次来,也就明白其中缘由,一脸平静地看顾着小可宜和大十一。   车子停在了渔村里简陋的露天停车场上,一行人下了车,跟随刘星的步伐,很快来到一座大山脚下。   这山水相依的静滩,竟仙山神海般脱离凡尘的美,小丁一直紧绷的脸也被这惊艳激起了丝丝异样的神色。   相对驰名中外的中国第一滩,这片小银滩更加寂静纯美,无半点人为开发的痕迹。   沙子是细腻而洁白的,到处铺满了各色各样的贝壳,因游人稀少,寄居蟹在岸上横行霸道地嬉戏着。   临海处,立着几个被海水海风常年雕琢出来的,黄褐色透明的大石头,石头缝隙里,偶尔可见漂亮的海星闲游其中。   “这儿真漂亮!”一路沉默的小丁一句低低的赞叹,一个大字横在了阳光灿烂的沙滩上。   可宜和十一兴奋地从贝壳堆里拾掇着自己钟情的礼物,杨嫂在一旁小心谨慎看护着。   刘星,则小心翼翼地爬上了一个座石头上。   这石头的位置非常特别,一头依山,一边傍水,一流清泉从山上潺潺而下,沿着石头中间的凹处,直奔大海。   石头表面宽阔而平坦,除却中间水流位置,仍可同时容纳四人之躯,流水两旁各二人。   是的,正好四人……   这儿曾是刘星、高阳、夏清秋和邓大刚四人的天地。只石头上,当年刻下的名字早已随风淡去,了无痕迹。   刘星躺在了曾经属于自己的卧位,闭上眼睛,任凭海风轻抚脸颊,且听身旁海浪声声。      “我要成为万人敬仰的大法官!”是高阳对着大海,意气风发的咆哮声。   “我要做悬壶济世的一代名医!”邓大刚雄浑高亢的声音震耳欲聋。   “我要做国际贸易,挣好多好多钱!”夏清秋不甘示弱,清脆的声音传得老远。   “我要成为一名漫画家,让世界看到我这颗闪亮的星星!”一向沉默的自己,在高阳他们的感染下,也情不自禁,喊出了长久以来,深藏心底的这一句。   ……   ……   昔日的欢声笑语,壮志豪言,仿佛仍在耳旁,如今却是支离破碎,沧桑满怀。   记得第一次记住高阳这个名字,也是在这片海滩上。   这一段有点长,得从认识夏清秋开始说起。   刘星高中的生活,在认识夏清秋之前,一直都是平淡无奇、倒霉依旧的。   早已习惯一个人的自己,总安静地一个人来,一个人往,一个人学习之余带着廉价的彩铅和复印纸到处乱画,一个人默默承受上帝给她开的一次又一次或大或小的玩笑。   如果不是突出的语文和英语成绩,和常常不及格的数学,她在班里几乎是安静得无人知晓的存在。   刘星那时留着披肩长发,常常穿着淡蓝色的棉衬衫,洗的发白的灰色牛仔裤,一米六五的个儿,习惯坐在倒数第四排靠窗的位置。   她总是从后门进出,过度的安静给人孤僻高冷的感觉,独来独往更显离群莫测。   那时,广东高考的模式是3+x+大综合,就是高考科目为:语数英三科,外加一门自选科目,再就是除语数英外其他所有科目的大综合卷。   高二选科目时,刘星闭着眼睛选了生物。在一中,优秀生几乎忽略的一门,年级前一百名的同学,基本都在物理或化学中选择,尤其物理。   她是数学恐惧者,连带物理、化学都统统敬而远之。尽管综合成绩能在年级排上个前三十左右,她还是糊里糊涂,点上了生物这科。   夏清秋是在高二第一学期期中考后的第三个星期,从化学班转到他们班的。   刘星很清楚记得,那天跟着班主任来到教室门口的夏清秋,穿着宽松的胸前印着米奇老鼠的白色棉T,灰青色的运动裤,戴着一双黑边的金属圆眼镜,皮肤白皙透明,五官精致玲珑,淡如远山的眉毛下是一双咕噜咕噜转动的水灵灵的眼睛。   她无视周围人好奇的眼光,毫不羞怯地大方环视着周围,然后在班主任耳边神秘兮兮地嘀咕几声。   第二天,夏清秋就坐在了刘星旁边的位置,带着春暖花开般的笑容,向刘星伸手:夏清秋,夏天的夏,清新的淸,秋天的秋。   刘星当时怔了好一会,才慢慢伸出手来:刘星,文刀刘,星星的星。   夏清秋就这样毫无预设地闯进了她的生活,活泼爽朗,个性独特的她略带霸道地改变着刘星原有的生活轨道。   有事没事,硬拉着她去看篮球赛,实际是去看与她两情相悦的化学班的邓大刚。   高二第二学期期中考后,那两天一夜的海边春游,也是夏清秋死皮赖脸、软硬兼施地拽上她去的。   那次集体出游活动,参与者多半是夏清秋的高一同学,那些人里,除了夏清秋,和有过几面之缘的邓大刚,其他伙伴,刘星压根对不上号。   长期的离群,导致她对陌生人有明显的记忆障碍,一个人的名字,往往转身就忘了,一个人的脸,常常隔夜就模糊了。   直到高二第二学期过半,她脑海里烙下的同学姓名,仍是屈指可数,对于那些别班校友,熟悉更是不可能。   一行十几人,从集合到出发,一路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许是先入为主的原则也适合高中的同窗之谊,高一老同,总觉得比高二分班后的新同学更亲。   当然,在这团队里,刘星是个例外,除了夏清秋,她与其他人都人生面不熟,尽管夏清秋开头就给她介绍了个遍,她却左耳进右耳出,一个也没记住。   一路上,她只安静地跟在大队伍后方,这样的边缘位置,也是她最习惯的角色。   她习惯了别人对自己的无视,也慢慢习惯了无视别人的存在。   所以,低眉垂目的她一直没注意到,那一路跟在她身侧,默默注视着她,嘴巴张张合合多次,却始终没有开口的高阳。   直到大伙走到了身后这座不高不矮的石头山——雁归岭,直到一个陡坡横在面前,刘星的眼下忽然伸过来一只大手。   手指修长,掌心厚实,独无名指留着纤长的指甲。   刘星抬眸,第一次迎上那张洒满阳光的脸:古天乐般黑得性感的皮肤,内双的小眼睛,眯成一条线,线条精致的薄唇唇角微微上扬,轻笑中,两颊隐着淡淡的若隐若现的小酒窝。   很俊的一位男生。   她怔怔望着他,脑子里迟钝地将记忆中的脸部轮廓和姓名匹对着,足足十秒钟,仍然叫不出名字来。   他的眼睛暖融融的,小小的两弯缝隙里,似透着万丈光芒,刘星脸上一热,不知所措地垂下了眼睑。   “手,给我!”他的声音低沉而不容拒绝。   她没来得及思考,手已经服从地递了上去。   他一个用力,把她拖了上去,一个惯性,她撞在了他温暖又宽大的怀里,连他身上淡淡清冽的气息都入鼻可闻,她闭着眼睛不敢看他,微僵片刻,才急急挣脱他的怀抱,将手从他有些湿润的掌心抽离,脸上瞬间飘起了两朵红云。   他暖暖看着她,没有说话,只低低笑着。   刘星深呼一口气,转身欲走,却觉右肩膀上的背包带一松,脱线了。   呵,小事一桩,习以为常。   她干脆把背包拿下来,捧在胸前,继续前行。   没走几步,背包就被那只大手一把抢了去,“我帮你拿。”他单手拎包,头也不回就大步流星往前走去。   他挺拔颀长的背影,映着下午的斜阳,仿佛周围闪着一圈七彩的光晕。   她默默跟在他身后,从来宁静的心湖,仿佛在那一瞬吹过缕缕清风,泛起连自己也无法察觉的微微涟漪。   他们翻山越岭,终于来到了山脚下这片分外漂亮的海滩,就在这里度过了一下午。   接下来的行程,她依然静默。而他,依然安静随行。只在恰当的时候,给她递过水或纸巾。   夏清秋那家伙,一路跟邓大刚秤不离砣地黏在一块,就那样理直气壮地,似早有预谋地把她推给了这位陌生而——特别的男生。      刘星清楚记得,那天夜晚,大伙是在高阳家吃的饭,叔叔阿姨准备了丰盛的海鲜全席,记忆最深刻的,是那几盘超级肥美的皮皮虾。   那是她第一次吃皮皮虾这东西,抓着一条家伙在那屡战屡败地剥了很久,手肚子的皮都弄伤了,依然未实现壳肉分离。   旁边的他,不知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两条剥好的皮皮虾,丢到她的碗里。   她侧目看他,他装作视而不见,继续低头扒着他的饭,夹着他的菜,只嘴角上微妙的幅度,出卖了他内心的淡淡欣喜。   那样的暗地行动,在整个晚餐不知出现了多少次,最后终于有一位锐眼的女同学酸溜溜地开口了:“高阳你偏心,净给刘星同学剥皮皮虾!”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桌的男男女女紧跟着起哄,敲起了桌子,兴师问罪的阵仗,连夏清秋同学也凑起了热闹,满眼兴味斜睨着他两。   “人家羊村人,山里的孩子,不懂吃这玩意儿,你们这帮人,谁不是吃海鲜长大的?”他一句听似理直气壮的话,把局面完全控制住了,大家纵是不服,也暂时找不到更好的理由,兴风作浪。   只刘星脸红耳热,低目垂眉,草草地吃完下半场。   她连他的名字都还对不上号,两人一句话也没多说,他却似很了解她。   脑子一个激灵,刘星顿悟,瞥了眼斜对面的夏清秋,正对上她鬼兮兮望着自己的眼。   明白了,正是被某人出卖,一时间,刘星似遐想到了更多,脸上的红霞更深更红,蔓延到了耳后根。      那天夜里,大伙自由组合地在高阳家围了好几圈,打麻雀的,打拖拉机的,斗啤酒的……各种玩法都有。   压抑的高中生活,着实难得有如此短暂逃离的释放。   刘星不喜热闹,也不懂那各种游戏,自个偷偷溜到楼顶露台,享受海边静谧的夜景。   最是人间四月天,广袤的天穹,繁星闪烁;无边的大海,渔火通明。   如斯美景,拥抱入怀,真令人心旷神怡,她长出一口气,扶栏而立,海风撩起耳旁的点点发丝,清凉入心。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幽幽传来充满磁性的男音:“刘星。”   她悠悠回头,月光下,那人的样子看不大清,但身形确是很熟悉的。刘星张了张嘴,还是没能道出名字来。   “我,高阳。”他缓步靠近,挺立一旁,双手斜插裤袋,下巴微扬,目光在不知名的远方定格。   他站得太近,身上特有的气息随风入鼻,让人淡淡的沉迷。   她借着月光,尝试记住那一张脸,记住高阳这个名字,莫名其妙地,许久没做过这样的努力。   他忽然转过头来,低低笑了一声,“不急,你迟早会记住我的。”   她难掩失措地收回目光,不自觉地往一边挪了几步,轻咬着下唇,没有言语。   他知道的,貌似比她想象的还多。   “怎么总是一个人?”他再次幽幽开口。   “我……从小就这样。”她轻描淡写,没有过多说明。   “数学学得那么吃力,画画那么好,为何不主攻美术,浪费天赋?”   刘星愕然,稍瞬。   如果可以,她多么希望可以在画画这条路子走下去,哪怕披荆斩棘,前路茫茫,可是家里经济条件不允许,美术算是贵族专属的路子吧,前期需要太多资金支持。   家里的情况,那时连夏清秋都是不了解的,其他高中同学更无从获知。   “数学不好,可语文、英语不错,学美术,那不浪费了我的语言天赋了。”   她不曾想到自己也具有这种冷幽默的细胞,跟别人交流太少,实在难以察觉。   他也明显顿住了,很快哧的笑了起来,很爽朗的笑。   随心而发地,她也咯咯笑了起来,这种笑对自己太陌生,在她的记忆里,几乎是没有的。   笑声消停后,是漫无边际又和谐的静谧。   继而,他一句简单的命令:“下去,海边的夜风,凉。”   “嗯。”她点头,跟在了他的后面。   楼梯的灯光昏黄,她刻意跟他保持了几阶的距离。   “海上日出,看吗?”他突兀回头,低低问了一句。   她微鄂,点头。   他像个孩子般笑开了花,雀跃地一步跨过剩下的四阶楼梯,直接跳了下去,屁颠屁颠走开了。   她愣在原处,怔怔了好久,心里有种淡淡的恬静,美美的感觉。   海上,日出?   这是她从未体验过的风景。   尤其是,受一位陌生而熟悉的男生相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旋转木马的地雷!来吧,继续炸琳子吧,奋力日更,保证供应哈~~ ☆、青春那片海2   隔日清晨,被夏清秋从床上扒起来的时候,刘星搓着惺忪的睡眼,看了看表:四点五十五分。   “这么早!”她拖泥带水地爬起来。   走出客厅时,邓大刚和——那个男生,已经整装待发,就等她们。   名字?刘星轻敲硬盘空间为零的脑袋,没敢看他。   他瞅了她一眼,将一件风衣搭在她的肩膀上,“穿上,早上凉。”   夏清秋嘟着嘴,朝刘星一个鬼笑,拉上邓大刚的手一溜烟就往门外跑。   刘星讪讪穿好那件又宽又长的外套,抖了抖剩下一大截似水袖般宽长的袖子,垂目看着自己的脚尖,欲言又止。   “走,要不就赶不上了。”话音未落,他一把扯上她空空如也的袖子,头也不回地往外奔去。   她跟随他的节奏,一路狂奔,竟许久未发现两人之间一直连着一臂长袖。   清风徐来,芳菲弥漫,淡而薄的晨曦渐渐飘起,洒在脸上,她平静的脸上不知不觉泛起了淡淡的笑意,那么自然,那么——快乐。   是,是快乐,她对这种情绪很生分,却是能明白,脸上洋溢着的是怎样一种情绪。   到达这一片海滩时,东方已是一片亮白,太阳正卯足劲积累能量,蓄势待发。   他把她带到这座大石头,才欲罢不能地松开了她的袖子,一屁股坐在流水的一旁,眯着眼睛看着东方泛金的天际。   刘星也拍拍屁股坐在了另一边,抱着双膝凝视着同一个方向,默默无语。   不一会,第一线阳光突破重云,洒向了这片无边无际的大海,层层叠叠的金色线条,由远而近,以肉眼无法判断的速度冲向了他们所在的地方,弹指间在他们周围挂了一环环金闪闪的帷幔。   她没把注意力放在冉冉升起的红日,而是轻轻转过头去看他。   再一次尝试,记住那一个人,那一张脸。   阳光把他的脸分成了对比鲜明的明暗两面,一条融融的金色线条从他的鼻根部起,沿着日式漫画般微翘的鼻子,到人中、唇珠、下唇、唇影、下巴尖,再拐了个弯顺畅地延伸到耳垂下方。   非常非常,惊艳的曲线,尤其是下颌骨那一段。   她不禁最大限度地拉开了右手虎口位置,眼光透过弓部,忘乎所以地比划着那线条的形状和走向。   大约120度的衔接,自然、流畅、饱满的线条,恣意汪洋地宣示着属于他的那份特有的阳刚和细腻。   那一条曲线,比以往生命中所有的过客都深刻地,烙在了她的内心深处。   那一瞬,她无厘头地想,如果某天他面目全非了,就凭这一弯独特的曲线,她肯定会认得。   “刘星。”他突然转过头来。   “嗯?”她急急别过头去,目光慌慌落在脚尖上。   “想让你记住一个人,真难……想住进你心里去,更难……”   她心里一滞,茫然,再次扭头望他,他食指指着眉心,再点点东升的旭日,亦庄亦谐道:“我叫高阳,太阳的阳,我喜欢你——很久了。”   不知是那一瞬,他眼睛里反射出来的光太过浓烈,还是金色的朝阳太过耀眼,晃得她一阵眩晕,紧接着,刘星的脑海里连拍似的闪过了一幕幕关于他的镜头。      那一个黄昏,她坐在一中校内的湖边乱涂乱画,身后一阵闷疼,一个排球砸在了后背,她抬眼瞌目,继续画画。   “对不起,对不起。”一阵大提琴般的声音在她的前方响起。   她抬头。   他直直望着她和她的画,古铜色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良久,他才掂了掂手里的球,低声道:“我叫高阳,太阳的阳。”   她扫了眼他右手无名指上纤长的指甲,只“嗯”了一声,低头,继续画画。      又一个黄昏,夏清秋强拉着她去看班级篮球赛,她无意观球,却在篮球场边上的苜蓿草丛中徘徊,毫无戒备地,一个篮球轻轻砸在头上,她理了理头发,一声不哼地把球捡了起来,递给向她走来的那位气喘吁吁、鼻尖额头沁着汗珠的男生。   他直直望着她,古铜色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良久才伸手接球,低声道:“我叫高阳,太阳的阳。”   她扫了眼他右手无名指上纤长的指甲,只“嗯”了一声,低头,继续寻找。      再一个黄昏,她在学校后门的足球场边慢跑,一个足球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她的脚下,她微顿,单脚一个用力,将球踢还那迎面而来的俊挺的男生。   他单手一个漂亮的旋子,稳稳接住,却迟迟没有转身,只直直望着她,古铜色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郑重喊道:“我叫高阳,太阳的阳。”   她扫了眼他右手无名指上纤长的指甲,只“嗯”了一声,低头,继续跑步。   ……   ……   不记得什么时候起,他总时不时在她窗前的走廊出现,每次她不经意往外看,都会迎上他坦坦荡荡,理直气壮的暖融融的目光。   尽管她低头就忘,但那样的眼光却是熟悉的。   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她靠在窗前的教课书里,总莫名其妙地夹着一些理科新学章节的知识总结和解题思路,那是手写的资料,字儿方正潇洒,非常漂亮,资料最后总写着一个“阳”字。   ……   夏清秋总爱在她面前有事没事念叨着一个名字,对,就是高阳。   高阳,高阳,高阳……   那一刻,刘星的耳边不断回响着这个名字,像一曲歌词单调而曲调高昂的多重唱,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肆无忌惮地,攻城掠池地,占据了她心灵的所有缝隙。   “高阳……是你?”刘星转头望他,满眼波光。   “三次用球砸我,老在我窗前晃悠,经常给我送理科资料,夏清秋老爱灌输你的名字……” 她絮絮叨叨,想努力确认。   “是,是我,你终于记住我了。”他依然直直望着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是的,从那一刻起,高阳,太阳的阳,这个名字,她记住了,而且再也忘不了了。      那天最后还发生了很多,刘星心心念念的是几点:   一,离别时,高阳把前天夜里偷偷缝好了的背包,还给了她。   二,高阳让她不要急着拒绝他,他花了半年时间暗恋她,花了半年时间走近她,更有足够的耐心等待她接受他。   三,离开那座大石头时,高阳整整截截说了句:我热爱这片山水相依的天堂,所以,现在,在这里,向最喜欢的人表白;将来,在这里,与最喜欢的人,度过人生的每一个盛夏;死去后,还要在这里,与最喜欢的人,一起看这世世代代的风景。      那时,刘星怎么都没想到,他竟真有那么一句一语成谶,就在三年不到的时间后,他真的留在了这里,永永远远。   只是,他身边没有别人,那一座一人合抱大的土包子,那张刻着高阳名字的粗石碑,就那样孤零零的,在后面这座山头——雁归岭上,一蹲已是五个春秋。   可宜上幼儿园后,每年夏天,她都会回来看他,行程如出一撤。   先带大小两孩到这片海玩耍,尽兴了,大伙再沿着雁归岭的山路往回走,正好经过那座杂草丛生的小丘。   这日,也同样如此。   十一、可宜和杨嫂三人,已经习惯刘星在这土堆上不同往常的样子,只尽情在山坡上采野果,看漫山的芦苇和野花,唯司机小丁坐在一旁不明所以。   只凭双手,除去坟墓上的杂草,着实不易,待那小丘上光亮无比时,刘星的手掌到手臂,甚至小腿、膝盖,已是伤痕累累。   可她早已无法觉察这种肌体上的疼痛,这么多年,身上的每一条神经,早已在千锤百炼中对疼痛有了强大的抗体。   所以,她手肚子触着石碑上高阳的名字时,明明应该很伤很伤,却一滴眼泪也没有。   是的,没有眼泪,她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早已失去了流泪这项人类基本的技能。   她想:也许命不好的人,都会有那么一两个不同寻常的特点。   都是她害了他,她一开始是那么坚决地拒绝过他。   她说她从来是不幸的,所有对她好的人,最终都会受到伤害。   他却说他一直是幸运的,所有他喜欢的人,都会得到上帝的祝福。   她拒绝与他见面,他却依然常常出现在她的窗前,继续往她桌面塞巧克力,往她教科书里夹亲笔资料。   他还时不时给她弄个小盒子来,打开总会看到一些出人预料的东西:或飞出一只蝴蝶、或放着一小缸金鱼、或野草野花什么的。   她不得不把窗户常闭,他站在窗外咬牙切齿,样子如此可爱,她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偷偷地笑。   她知道,其实,她早已不能自已地喜欢上他,这位充满阳光、执着俊朗的男生。   关于他的事,夏清秋的唠叨,她早已能听进去,并深深记在心里。   他是理科学霸,年级前三,玩转各种大球,所有一中女生目光所在的焦点。   他是个执着而专情的人,高一第二学期打排球时,在湖边遇上正画着四叶草的刘星,从此目光所在的地方都是她。   他多番努力后,依然无法引她青眼,苦恼至极。知道夏清秋要转到生物班,立刻两眼发光,死皮赖脸跪天拜地地求着她给他创造机会。   ……   ……   她早已记住了他,早已让他住进了自己的心里,让他占据了内心所有的空间。   可是,她不能接受他。尽管,她越来越动摇,甚至开始有了害怕失去的微妙感觉。   她从来得到太少,失去太多,早已不患得患失,这种情绪的出现,让她忐忑不安。   这种不安,让她更加抗拒逃离。   一次次地,拒绝。   拒绝。   再拒绝。   ……    作者有话要说:  “旋转木马”你的地雷真让琳子感动!琳子会加油哦!!喜欢的亲们记得给琳子鼓励啊,好评,收藏哦~~ ☆、孤坟现旧影   这种不安,让她更加抗拒逃离。   一次次地,拒绝。   拒绝。   再拒绝。   ……   最后一次立住阵脚,她几乎用尽了全部力气。   高三第二学期的第三个星期四晚,刘星清晰记得,那晚宿舍幽长的楼道上,风异常的冷冽,月光洒在身上也是冰冷冰冷毫无温度的。   看看时间,已是凌晨一点,她这夜毫无理由地失眠,于是撑起床来,披上棉外套,悄声走出宿舍,在那寂寥而狭长的走廊上抬头望星。   忽而,西边的天际划下一朵星花,直直垂落,淡淡消失在无边的夜空里,刘星心里邃然一纠,闷疼闷疼。   她听外婆说过,每一颗星星的陨落,代表一个生命的消失。   就像刘水生给她起名字时,看到的一幕,也许正好那点,有某个人走了,而又有一个人来了。   外婆,外婆。   高三学业太忙,在县城念书的她,已经几个月没去看过她老人家了。上一回见到她时,她已经精神恍惚,所有人里只辨得刘星一人。   她微扬下巴,长吸一口气,尝试在空气里嗅到她老人家的存在感,却发现越搜寻心里越空洞。   那位年少时,唯一给过她温暖的老人;那位童年时代,每天睡前重重复复,不厌其烦,给她讲着《梁山伯与祝英台》故事的老人;那位盛夏的夜晚,从地堂上背着熟睡的她,踏着星光归去的老人……   她慌张地觉着,外婆的气息已是如此遥不可及。   那一夜,她彻夜难眠。   第二天,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父亲打电话,第一句话就是问:外婆可好?   电话那头一下顿住,只余父亲轻重不稳的呼吸声,良久,才传来刘水生喑哑的声音:她老人家昨天夜里凌晨一点十五分,去了。   她拿着话筒的手一下着了万年寒冰似的僵住,整个人木头般靠在了电话亭的挡板上,一旁马路上的车子一辆一辆地呼啸而过,身边各色行人或一个人或一对人或一群人匆忙掠过,可这一切的一切,所有的喧哗,仿佛都与她毫无关系。   听不进父亲接下来说的所有话语,也不知道是怎样放下的话筒,不知道如何回到的宿舍,不知道怎么迷迷糊糊就一觉睡到了黄昏。   她想一下子飞回她老人家身边,落土为安前看她最后一眼,她却无法面对那一具冰冷的躯体,无法直视她最亲最爱的人的离去。   她第一次深刻体会到,悲痛的情绪如此剧烈地在她瘦弱的躯体蔓延,愈演愈烈,却找不到出去的孔,浑身的皮囊被撑到了极限,仿佛要爆炸了似的。   她早已能清清冷冷地面对命运给她的一次又一次的磨炼,却仍然难以承受这种失去至亲的痛苦。   也许妈妈去的时候,她还太小,不懂得悲伤为何物,不懂得死亡的意味,可是,那时,她懂了。   竟然,一滴眼泪也无法落下。   下课的铃声迷糊响起,很快耳边响起了夏清秋似近似远的声音,像是问她哪里不舒服,还硬要把她扶起来,带她去校医室。   她那天滴水未进,却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力气,挣脱了夏清秋的手,只穿着一件单衣,趿拉上床前一双木屐,拔腿就往外逃。   她一路狂跑,毫无方向地跑,跑到暮色低垂,华灯初上,跑到如河车流,渐渐消散,跑到夜色深沉,万物寂寥。   她不知道自己最后终于在哪个地方蹲了下去,垂目看着满是鲜红的木屐和脚趾,没有一点疼痛的感觉。   眼前的事物越来越模糊,连视野内忽然伸过来的那只大手,也是晃悠晃悠的,没有焦点。   不过她依然认得:手指修长,掌心厚实,独无名指留着纤长的指甲,是他,高阳?   她冉冉抬头,真的,是他?   他两只漆黑通透的眸子直直望着她,背着灯光的脸上隐着淡淡苦涩的笑意,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高阳……”她试探地低唤。   “手,给我。”他薄唇微舞,声音低沉而强硬。   她没来得及思考,乖乖伸出手去,触上他略带湿意而温暖的掌心,仿佛落水的人忽然抓住了岸边一颗坚实的水草。   他一个用力,把她扶了起来,继而背着她立了个稳稳的马架,一个弯身,把她拢到了他宽实的后背上。   她没有反抗,静静趴在那里,吸着他身上独有的淡淡的味道,有些无法自拔的沉迷,那种气息很特别,她混沌的大脑思索了好久,才得出结论:是芒果叶的香气。   然后,她停止了思考,只安静地听着他有力而充满节奏的心跳声,渐渐迷糊。   再次睁眼,她是被脸上的水汽熏醒的,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已是汗流浃背。   她望着前方橘黄的灯光下,那幽长幽长的路子,听着路旁窸窸窣窣、此起彼伏的夜虫鸣声,忽然想起了那一个个外婆背她回家的夜晚,心里又是阵阵难言的抽痛。   “外婆……她走了……走了……”她双唇发抖地哼唧着。   他静默了好一会才接话,声音从他的胸腔穿过后背的皮肉,进入她的耳膜,愈显厚重、深沉:“你还有我,一直都有。”   她咬着下唇,沉默不语。   “星儿,跟我好吧,我是认真的,一生一辈。”他再一次试探。   “高阳,我是个不幸之人,我一出生,妈妈就得病,没几年就走了,爸爸的身体也时好时坏,走路再小心,也容易踩到狗屎,越不想发生的事情,越会发生,没想过会发生的事情,也会发生,我不要你喜欢我,只要你好好的,不要……”   她终于不再是简单的决绝,一口气说了许多心里话。   他把她往上掂了掂,激动回头,乌黑的瞳仁仿佛夜空的星子,闪闪发亮:“扯淡,我高阳,无所畏惧。喜欢就喜欢了,不管天高地厚,山高水长。”   她怔怔望着他完美的后脑勺,心中是努力隐忍的惊涛骇浪,仿佛过了很久很久,终于,她还是摇了摇头,那轻微的动作,几乎用尽了最后所有的力量。      这些年来,她总是在想,如果她一直坚决,那该多好。   那样高阳就不会死,她如今也无需怀着永无止境的愧疚,面对着这一座海山孤坟。   是她的自私和侥幸害了他,她错误地估计,上天终于垂怜于她,派出这位阳光男孩来给她黑暗的生命予以救赎。   她的那片四叶草一直没有找到,她以为也许高阳就是那一个幸运儿,只是化身人形。   是的,她那时就是这么欺骗自己,宁愿相信神话。   可是,命运就是如此奇妙,亦或是残酷,不到最后,根本无法预料,到底谁是谁的救赎。   就像她和十一,她有时也会困惑,上辈子,到底谁欠了谁。      不经意抬头,夕阳余晖里,芦苇婆娑中,她看见一张陌生难测的脸。   竟然是,欧阳十一?他静得如此彻底,如一尊石像立于草丛中,紧绷的脸朝着太阳西下的海域,浓密纤长的睫毛下,看不清那双眼睛隐着怎样一种思绪,短密的胡茬将一种无形的味道越放越大。   那味道,或许是……   阴郁、沧桑、悲凉。   不,那些都是不该属于十一的情绪,小孩的世界应是简单而快乐的,她从未看到十一的这副摸样。   “十一。”她忍不住唤了一声。   他漫不经心回头,紧绷的肌肉一下变出了个鬼脸,撅着嘴巴:“叫我欧阳,欧阳,记住没?讨厌!”   是的,不知什么时候起,这家伙非得让她叫他欧阳。   而她,很不习惯那样叫他,也许是打心里抗拒逃避什么。   她轻轻浅浅一笑,“欧阳、杨嫂,我们回去吧。”   可宜手里抓着一撮野草蹦跳过来,抚着刘星的手,眉头轻皱,“妈妈,你的手流血了,来,给你敷上草药,很快就不疼了。”   说着就把那撮草叶子用小手捣碎,往刘星手上盖。   刘星摸着她的头,心中浓厚的冰凉渐淡,“小可宜,真懂事,还会做医生了呢。”   “是十一说的,这东西可以治外伤,星星用了就不疼了。”可宜指着正小跳过来的十一,诚实道来。   刘星耸耸肩膀,轻点可宜眉心,“没大没小,叫爸爸,十一哪是你叫的。”   可宜嘟嘴,一脸不服气。   抬头望向满脸嬉皮的十一,心里暖流暗涌。   “星星,我好饿了。”他捧腹娇嗔。   她抬手理去他发上的干草,轻拍他的圆脸,“走,我们回家去。”   一行人,踏着落日余光,渐行渐远。   直至山的那头,刘星忍不住再次回头。   夕阳最后一丝光线残留那端,那座孤坟已掩映在无尽的荒芜里,而芦苇丛中,那若隐若现,幽暗而颀长的黑影又是什么?   刘星闭眼,定了定心神,再次投去目光,什么也没有,只是幻觉。   这些年来,她常常有这样的幻觉,在许许多多的角角落落,总会好像看到了他,仿佛他未曾离开过。   青山仍在,碧水还流。   故人已逝,旧梦难寻。   刘星一声低到无的叹息,掉过头去,无论如何,日子总得向前。   还是那句话:不患得,不患失。只要活着,就要面带微笑活下去。      美好的时光总是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简单而快乐的暑期即将结束,刘星一行人不得不告别刘水生、告别自由自在没有顾安馨的天地,踏上返回广州的旅程。   保姆车福特E350平稳地行走了一个小时不到,被前面一桩意外事故卡在了高速公路上。   蚂蚁般挪动了五十来米,司机小丁拿着手机来回翻看了下导航,果断回头,道:“这一段路堵得太长,我们必须从县城的站前路绕过去。”   “不。”刘星脸色一青,破口阻止。   “不绕过去的话,不知道要滞留多久,夫人不会允许我带你们开夜车的。”小丁非常坚决。   车里的空气足足凝结了那么半分钟,刘星终于咬咬牙,脸上恢复了平静:“好吧。”   还有什么不能面对的呢?   站前路一切如昨,仿佛这五年的光阴不曾在这里停留过。   电白二运的牌子还是白底黑字,客运站斜对角的强记鸭粥还是人满为患。   自从那最后一次离别,刘星再没来过这个地方,甚至县城都不曾回过。   大一那个暑假,她就是在这客运站与他一同下了车,她还破例,硬拉着他到强记鸭粥那豪吃了一大顿。   两人搞定了一只芝麻白切鸭,一大锅鸭粥,一大叠水东芥菜,刘星还极其超乎高阳意料地点了一打啤酒。   吃饱喝足,她趁着他离席之际,把那牛皮纸信封装着的只简单几行字的信,塞到了他背包的内袋里。   那样的告别,她无法开口,也无法面对。   她坐上回家的公交车时,已是黄昏时刻,高阳就那样眷恋不舍地站在夕阳下,朝她猛地挥手,“开学见!保持联系!”他一个劲地喊着,迟迟不肯离去。   她咬着下唇,心中翻江倒海,却始终无泪可流。   车子一个拐弯,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那头。   她心里默默道别,却想不到那次再见,就是永远。   是的,有时候,有的人,一个转身,一声再见,就是后会无期。      保姆车很快越过了那熟悉而陌生的车站,刘星抓着玻璃杯的手,关节泛白,眼光滞在后视镜的电白第二客运站上。   忽然,她杯子里的水颤栗一晃,差点没溢出来。   她急急收回盯在后视镜的目光,深吸了口气,把那一大杯白开水一饮而尽。   再回头瞥了眼那拐角处,什么也没有。   是的,她又幻觉了。   曾经的转角处,她错觉,那人就在那里,还在那里,只不是在挥手道别,而是吸着烟,烟圈一环一环地绕着,挡住了他的脸,可那下颌骨的线条,那抓着烟的手,那无名指上纤长的指甲,却是那么明显。   她整理了下思绪,努力不再去想起,所有关于他的一切。      “妈妈,给,你最爱吃的牛轧糖。”可宜肉肉的小手伸到了她的眼下,拽着三个糖果。   刘星淡笑着接过,轻捏她的翘鼻子,“可宜真贴心,还知道妈妈喜欢这个。”   “十一说的,星星最爱吃这个,让我不许独占。”可宜嘟着嘴巴,似带委屈。   十一没有反驳,冲着可宜一个大大的鬼脸,刘星把两个留给可宜,自个撕开一个,往嘴里塞。   是的,她最喜欢吃这个,淡淡的甜味,香香的奶味,心里再涩再苦,总能被这一点点香甜慰藉 。   十一,有时候,这痴儿也会给人温暖,不,认真想来,貌似常常如此。   车子,很快再次上了高速,一路伴随着急速往后飞奔的路旁植被,飞快向广州城走去。   很快,又要回到顾安馨的眼下,回到城郊的独立之岛——丽水湾,回到只为活着而活着的生活状态。   只是,接下来的时光,刘星总觉得,会有所不同。   尽管,她道不明,说不清,不同会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好给力的旋转木马!还有小何、路人甲!你们让琳子充满动力!加油!亲们,喜欢的话,好评收藏啊~~ ☆、新邻居竟是他   接到uncle王的来电,是在回到丽水湾后的第二个星期三。刘星刚送可宜到幼儿园,走在返回椰树林别墅的路上。   电话里,他满怀欣喜地告诉她:当前国内最大的传媒集团——百花园,希望可以给刘星出版个人画集。   很少见uncle王如此喜不自胜,作为画画大家,这样的机会对于他,见惯不惯。   不过也难怪,人家是看上了他的爱徒,他一心栽培了四年的亲传弟子刘星,他认定潜力无限的水彩画新生代接班人。   百花园?刘星嘀咕着。这个名字似曾相识,但又无从记起。   最大的传媒集团?她心中的激动稍纵即逝,迟疑片刻,还是咬咬牙,拒绝了。   还没有孙子,顾安馨绝不允许她这样做。   父亲的二次手术在即,只有欧阳德光能够救他。   电话那头,是王一白一声重重的叹息。   他懂,要过顾安馨这一关绝非易事,他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请你再慎重考虑,对方愿意等。”uncle王惋惜地挂上了电话。   等……   它们能等多久呢?   等到她终于引诱十一成功,为顾安馨抱得贵孙?等到她父亲身体康健,再无法成为顾挟持她的棋子?还是等到她忽然有一天,狠心抛下一切,只为自己而活?   刘星仰面,望着那一片清朗无际的天空,深呼了口气。   身后忽而传来一阵急促慌张的敦促,“小心,大少爷最喜欢这青花瓷,摔坏了,有你好看的。”   她寻声望去,发现隔壁的那栋别墅正在搬家,奢华的饰品如流入室,门口车位停驻着一辆小区较为罕见的反着白光的银灰色跑车。   后来,社会百科夏清秋告诉刘星,这是法拉利enzo,世界豪车中一个永恒的传奇。   刘星很快收回了目光,移步屋内。   对于椰树林,别墅易主是常事,豪车更是多见不怪,这里藏龙卧虎,各色有钱人、有权人低头不见抬头见。   可她万万想不到的是,新的邻居竟然是他。   这日下午,骄阳似火。   丽水湾的中心篮球场上,一群健硕的青年男子,不畏酷暑,顶着烈日在如火如荼地双方对抗着。   刘星忍不住驻脚观看,她从前是没有看大球赛事习惯的,甚至总躲瘟神般避开,因为那圆圆的东西,总能披荆斩棘,突破万障,朝她身体各处凶狠而至。   不过有了高阳后,她自然爱屋及乌,喜欢站在一旁静观,看他身姿矫健,汗如雨下的酷毙样子。   头上那墨绿浓郁的落地榕叶子,筛下斑驳细碎的光点,散落在地上那一滩苍翠欲滴的苜蓿草上,刘星的注意力从一网相隔的篮球场,转移到了脚下,目光在草丛中惯性地搜寻着。   低头间,后背“砰”的一声闷疼,她收悉:又中招了。   是的,回头:一个棕色斯伯丁,在她身后翻滚几米,晃了晃,停在了网前的草丛中。   估计是从铁网上空落下来的。   她踌躇片刻,还是上前弯身捡起了球,刚站直身子,目光所触,令她心中微微颤栗。   是他?   在画展上遇到的那位男士,有着她熟悉的下颌骨线条,熟悉的右手无名指指甲,熟悉的芒果叶味道的异性。   夏清秋说过,他是谁来着,刘星努力思索,脑袋却是一片空白。   这些年,虽然她记人的能力有明显提升,可依然,麻麻地。   他如星的双目直直望着她,挂着汗珠的脸上似笑非笑,声音低沉道:“我叫重钰,金玉的钰。”   她扫了眼他右手无名指上纤长的指甲,难掩失措地“嗯”了一声,用尽了全身力气,把球从网的上空给他抛了过去。   他一个回旋,漂亮地稳住篮球,回头深望一眼,转身而去。   她怔在原处,忽然发现手不知该往哪里安放。   平静如水的她,始终还是境界不够,内心深处,总还有那么一处柔软的地方,因为某人,某些记忆,时有涟漪。   解除她懵懂状态的是那熟悉的诺基亚铃声,杨嫂来电。   十一又惹事了——她自觉地反应。   果然,她挂了电话,回头凝望了场上的他一眼,转身快步朝丽水湾中心湖走去。   远远就看见,一辆白色的“120”显眼地停靠在湖边,刘星一阵心悸,急步向前。   一行人抬着担架,护着一位七十来岁的老太太直往车子这边走来。   她一眼认出追随一旁焦躁不安的杨嫂,还有那一脸兴奋、嬉皮,仿佛遇到好玩事儿的大孩子十一。   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怎么回事?”   电话里,杨嫂还没来得及交代。   “这老太在湖边突然晕倒了,少爷觉着好玩,不顾旁人阻挠,硬在人家身上乱打乱拍,还大呼小叫。”   杨嫂说着,声音几近哆嗦,眼光朝护着担架边上,几位神色凝重的陌生人扫了眼,立刻怯怯收回,“如果老人家有啥三长两短,恐怕家属不会轻易放过少爷。”   老太太很快被抬上了救护车,随车的白大褂回头轻声宽慰:“初步判断是心梗,还好你们急救手段得当,延缓了救援时间,病人如今已恢复意识,问题应该不大。”   在场的人深嘘了口气,纷纷转向刚才给老太太急救的几位路人,竖起了大拇指。   继而,怒目投向一旁傻笑的十一和旁边满怀歉意的杨嫂、刘星,满脸的苛责和鄙夷。   家属回头冷扫了十一和杨嫂一眼,神情复杂,沉默地跟着上了救护车。   杨嫂伸手拭去额前的汗珠,发青的脸上露出了几分释然,不管怎样,总算没惹出什么大事来。   刘星纠着的一颗心也稍稍松了下来,她早已习惯十一的各种事端,可像这样涉及人命的祸事,还是第一次发生。   虽然上帝保佑,没有弄出人命来,可万一真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杨嫂吁了口气,简单交代几句,往菜市场去了。   刘星上前,沉默地理了理十一发丝上凌乱的干草,挽上他的胳膊就往椰树林走。   对于十一的闹事,她早已习惯淡然处之,他只是个没有正常人思维的痴儿,生活给予他的磨炼足以够多,更加需要的是加倍的关怀和温暖。   而且,顾安馨对他的苛责已经够多,甚至根本不愿意承认这样的儿子,除个别至亲外,从不带他访亲问友,把他禁锢在这她朋友圈以外的城市孤岛里。   只希望这日之事,不会传到顾的耳朵里,免得又是一番恶咒。   一路往前,刘星忽觉得如芒在背,她蓦地回头,迎上两道冷如寒霜的目光,是他!   尽管没记得名字,那人却是印象深刻的。   他一边嘴角不自然的一扯,嘲讽鄙视之意潜藏在右颊淡到无的小窝里。   他也有酒窝?   只是非常不明显,而且只有一边。   刘星心中倒吸了一口冷气,表面却清清淡淡,回头继续往前,只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前面二十米不到便是欧阳家的别墅。   不曾想,后边那人大步流星,随着一阵淡淡的芒果叶香气,他已双手斜插裤袋,下巴微扬,跟刘星他们走了个平。   “这么快又忘了?重钰,金玉的玉。”他声音冷傲,目光如冰。   刘星不自觉地推着十一往一旁挪了几步,大概想起了不久之前篮球场上他说的话。   她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回话的意思,挽着十一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那人却没有就此甘休的意思,鼻音沉沉地哼了一声,酸酸道:“还以为热爱艺术的人,都有多清高,不想一个大好的姑娘,竟委身一个白痴。”   他深不见底的双眸如瞬时发着千刀万剑,来回扫量着刘星及一旁四处张望、心神飘忽的十一。   刘星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牙关紧咬,仍然无语。   这样那样的冷嘲热讽,各色各样的异样眼光,她早已司空见惯,莫名其妙的是,这个人为何如此轻易激起她的情绪。   那人哧笑一声,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是不是只要给你钱,帮你达成目标,哪怕是个糟老头,你都愿意伺候?”   刘星终于咬牙转向他,她不明白,一个连名字都未曾记住的陌生人,为何对她如此充满敌意。   他毫不避讳她的目光,直直与她对视着,眼中貌似充满了审判的意味。   这样的四目对峙不知持续了多久,刘星甚至没有觉察十一何时挣脱了她的手,何时从哪里抓起了一大撮混着草根落叶的泥巴,何时从哪个方向瞄准了那人的头,利落地砸了过去。   泥巴就那样在他的头上散开了一朵灰色的花,污水从他的发丝直往下滴落,他终于收回了目光,疯了似的长长地“啊”了一声,抱着头往前面飞奔而去。   那人很快又顿住,回头再狠盯了眼在那蹬地傻笑的欧阳十一,还有一旁怔怔发愣的刘星,快步踏进了欧阳家隔壁那栋别墅的大门。   是的,非常震惊,新的邻居,竟然是他。   尽管这种震惊,对于刘星,依然是莫名其妙。   刘星回头看了眼满手泥巴,笑得脸部肌肉有点扭曲的十一,有点想笑,又愣是笑不出来。   她上前,来不及思考,双手一伸,捏住他肉嘟嘟的两颊,一个用力,把十一的脸拉成了个大饼。   这是她第一次对十一做出这样的动作,连她自己都讶异,她竟然这样做了。   而且那一刻,心中百味杂陈,不知是喜、是怒、是爱还是怜?   反正,在她没有放手之前,她哧的一声笑了,很久很久没有过的笑容。   斜阳在她白雪无暇的脸上打了个金色的圈圈,十一竟完全没有反抗的意思,莫测的双眼就那样定定地看着她,似风起云涌,又似空空如也。   “走,我们回家洗洗。”刘星笑完,不顾他手上脏兮,挽上就往家里走。   透明清澈的水,从两人灰不溜秋的手上流过,瞬时变成了墨汁,刘星使劲搓洗着包括自己在内的四个手掌,好不容易彻底干净了,她抬头,迎上了他定定望着她的深不可测的目光。   那样的眼神,她无法读懂,却是非常熟悉。   她第一次遇上时,还是在五年前,刘星刚到欧阳家那天。   也是因为泥巴。    作者有话要说:  阅读开森,雁过留痕~~ ☆、猜不透的眼   那样的眼神,她无法读懂,却是非常熟悉。   她第一次遇上时,还是在五年前,刘星刚到欧阳家那天。   也是因为泥巴。      刘星清楚记得,那是大二学年开学的第一天,星期一。   她没有像同学们那样,如期回归宽敞明亮的大学教室,而是由顾安馨代为办理了退学手续,像活死人般来到了椰树林这栋豪华的别墅前。   尽管那日的太阳特别热辣刺眼,她却只觉浑身的每一颗细胞都在失去温度,渐渐进入无意识的休眠状态。   但她知道,她不能休眠,而且还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她还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还有只可成功不许失败的任务要完成。   别墅红棕色的实木大门打开的那一瞬,一阵粗犷洪亮的成熟男声,挟着幼稚违和的内容旋风般刮出来:“第十个臭丫们,看招!”   刘星没来得及看清屋内的人影,毫无预设地,一团黑漆漆臭烘烘的黏物,已经不偏不倚打在了她的头上,灰色的污水,即刻顺着头皮、发丝,冰凉地往下蠕动。   她怔在原地,没有一点情绪,只低低抬眼扫了下门内的那人,只见那男子衣衫不整、头发凌乱、胡茬短黑浓密,他月牙弯的双眼迎上她时,目光一滞,俄而,脏兮兮的长指,指着她狼狈不堪的发顶,那略带婴儿肥的圆脸表情乖张地狂笑起来,笑得他孔武而长的身上每一寸肌肉都在发抖。   好可怜的孩子,这是刘星的第一反应,竟没有一丝一毫的憎恶。   孩子?是的。尽管他的年龄与她相仿。   第十个?   原来,她已经是顾安馨物色的第十个试验品,前面的九个,应该都过不了面前男子这一关,进门不到半年,或自动退缩,或被顾草草打发了。   而她,刘星,是截至那时,顾安馨最满意的一位:身材、样貌、学识,样样都符合作为她繁衍后代的工具标准。   特别是,她有着必须跨过这坎的理由,看得出,顾对她很有信心。   是的,那一刻,顾安馨就站在一旁,双手抱胸,黑色连体裙和红色细高跟分外刺眼,浓黑的眼线下,比黑夜还漆黑的双瞳冷观着她接下来的反应。   她一言不发,走到门口草坪上,单手拨了拨头上的污泥,再从包里利索地掏出纸巾,擦了擦湿漉漉黏糊糊的发丝和脸上的水迹。   她很快淡淡回头,慢步走进了那栋别墅,完全忽略建筑内部她从未见过的奢华,第一时间定位了洗手间的所在。   “我们去洗洗。”说完,她一把挽上那人脏兮兮的手掌,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向卫生间走去。   十一先是一愣,在反应过来她想做什么时,已被她将他的手掌放到了水龙头白花花的水柱下。   “谁……谁要你管……不……不要碰我……贱……贱人……”他扭扭捏捏、胡言乱语地抗拒。   她仍然一脸安静,默默不语,只紧紧拽着他的手,低头给他冲刷,直到干干净净为止才放手。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放弃了挣扎,也没注意到他一直杵在一旁没走,等她把自己的头发简单冲洗干净并拭去发上的水滴时,她抬头,第一次迎上那双凝视着她的高深莫测的眼睛:似星辰般璀璨,又似戈壁般荒芜,仿佛翻江倒海,又似乎静如死水。   那样的眼神,刘星无法读懂,是的,她不可能理解一个疯子,他会在想些什么。   不过,这些都没关系,她到这的任务,不是理解他,而是给他生孩子。   确切地说,是给顾安馨生孙子。   接过杨嫂递过来的电吹风,刘星忽略了一直倚墙而立的十一,三两下把披肩长发吹干,走出了大厅。   看得出来,顾安馨对她的沉着冷静、首战告捷,非常满意。   顾淡淡扫了她一眼,唇角一挑,没有言语,却明显暗示:挑战才刚刚开始。   是的,才刚刚开始。   第一天晚上吃饭,他把满满的一口饭菜,全喷在了她的脸上。   她若无其事,把脸上的米粒、菜碎清理干净,把他胸前的细碎除去,然后自个洗了把脸,继续吃饭。   第三天,他把她的衣物全扔到小区的垃圾桶里去了,她沉默不语,把它们拿回来,洗洗晾干继续穿。   第二个星期一,她夜里开始赖在他的床上死活不走,穿着顾安馨给她专门准备的性感内衣,薄而透明,软而顺滑,姿态撩人。   他一脚把她踹下床去,她疼得嘘嘘吸气,依然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一次次爬起,他一次次动粗,直到两人筋疲力尽,各自缩在一角,沉沉睡去。   第三个星期三,他闹着要跟她去丽水湾的中心湖畔玩耍,她静静陪同。   走在湖中央的九曲桥上,他指着湖中的几只鸭子,诡秘地说:“你看,落水的鸭子呀。”   她寻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群黑灰色胖乎乎的鸭子,优哉游哉地在水里闲游,偶尔逮上一条小鱼,三两下吞了下去,然后继续向前划着黄掌,身后泛起淡淡潋滟的波光。   她心中暗暗感慨:原来能做只丽水湾的鸭子也是不错的。   思想流离中,只觉后背被一只厚实的大掌用力一推,她身子一个踉跄,从旁边那狭窄的围栏破口,“扑通”一声掉进了颇有凉意的秋水里。   旁边一群水鸭惊起乱串,一只利爪还踩着她的头皮往一边半飞半游而去。   桥上传来十一粗犷洪亮的朗笑,他笑得腰身都弯了下来,指着水中挣扎着浮在水面的她直跺脚。   认识高阳以前,她是只旱鸭子,蘸水就哆嗦。   跟高阳在一起后,他经常逮着她去海边玩,让她逐渐消除了对水的恐惧。   大一那年,高阳还硬拉着她一起去学了游泳,从此落水对她来说再不是那么可怕的事情。尤其是中心湖这平静的水面,她很快定了心神,深吸一口气,准备往岸上游去。   刚调转方向,不想身后又一声闷闷的巨响,一个壮硕的身影也落入了碧湖中。   她急急回头,那两手胡乱拍打着水面,惊慌咆哮的,不是欧阳十一又是谁?   桥上一只又肥又壮,全身披满褐色长毛的大狗,正对着水中的他吐着长舌,哈哈地吸气,样子十分滑稽。   原来那家伙怕狗,竟被这么一只突而其来的克星给吓到掉下水来。   活该。   刘星心里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因为她发现不远处的十一,身子竟渐渐下沉,水已即将漫过鼻孔处。   他竟然,不会游泳?   她急急划上前去,在十一后方停了下来。   “放松,我带你走。”说完,她左手绕过他左臂腋窝抓住他的右手,以仰泳的姿势,拽着他慢慢往岸上游去。   湖边不知何时已停驻了许多围观者,好心人很快解下了岸边备用的救生圈,给刘星扔了过来。   刚到水岸,就有好几个人向他们伸出了大手,将两人拉了上去。   幸好两人都安然无恙,感谢了众人的协助,刘星挽着十一就直往家里走。   一路上,两人都出奇的安静。   尤其是十一,他一直低头不语,水珠从发丝、眉毛、睫毛、两颊、下巴短密的胡茬、衬衣下摆和裤脚各处,一滴一滴地落下。   两人就那样,一路的滴水,把回去的路洇出了两道灰黑色斑斑点点的印迹。   到了家,两人快速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物,喝了碗姜汤,整个过程,十一第一次出奇的安静和配合。   最后,刘星把十一摁到了梳妆镜前的靠椅上,帮他把毛发吹干。   她发现,十一的发质很好,发丝乌黑浓密,摸上去如绸缎般很有质感,如果剪个好的发型,人肯定很精神,只是他总固执地将留海留长至盖住眼睛的程度,平时又爱胡乱搅和,容易给人凌乱的感觉。   吹毕,刘星抬头,不经意迎上镜子中他凝视着她的双眸,又是那样的眼神:似星辰般璀璨,又似戈壁般荒芜,仿佛翻江倒海,又似乎静如死水。   她微怔顷刻,继续吹起自己的头发来。   而他,一直坐在原处,安安静静,不知那一刻,所思所想。   不过她可以确定,他独特的内心世界里,那一阵子,一定有过一些奇离古怪的想法。   因为,自此,他对她的态度有了明显的改变。   至少,那些刻意的攻击事件,频次越来越少,攻击力度越来越弱。   至少,他不再粗暴地将她踢下床底,尽管他还是拒绝她的亲近。   他甚至开始喜欢围着她转,她走到哪,他跟到哪。   连她悄悄到医院看刘水生,他都要屁颠屁颠跟着去。不,也许应该说,是他带着她坐的车,他对从丽水湾到曙光医院的交通,仿佛分外熟悉,尽管他坐车从来不知道投钱或刷卡,但他胡乱选择的公交路线绝对最终都能到达终点。   刘星清楚记得,她第一次诱惑十一得逞是在到达欧阳家的第三十五天,星期天。   那日刘水生的情况再度恶化,她从医院探望归来,拖着沉甸甸的步伐,脑海里全是父亲那苍白的奄奄一息的脸。   回来的路上,刘星任由活蹦乱跳的十一挽着她的胳膊,胡乱地在地铁和公车间来回转换。   她只恍惚地刷着两张公交卡,“滴滴”的刷卡声近近远远地回响了一路。   到达丽水湾公交总站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   那个初秋的傍晚,忽然下起了倾盘大雨,不知道是心情太过抑郁,还是有些着凉,又或者是舟车劳顿,刚踏下车门,她只觉胃腕一阵剧烈的抽搐,转身就躬在旁边的花圃上,疯狂地呕吐起来。   他们没有带伞,大雨很快就将她嘴边的、面前灌木丛上的污秽物一冲而净。   最后是杨嫂拿着两把大伞来把他们接了回去。   晚上喝了姜汤,少少吃了些稀饭,她草草洗了个澡就躺下了,依然随手穿上了顾安馨给她专门准备的内衣:薄而透明,软而顺滑。   没时间等了,她必须尽快完成任务,每过一天,父亲就危险一分,手术成功的概率就低一分。   欧阳十一直到夜晚十一点多才慢吞吞地爬上了床,一个虾腰背着她睡在了床的另一边。   她咬咬牙,一点一点地朝他那边挪,很快触及了他的肌肤。   他反常地没有躲避,一动不动地,任由她照着顾安馨提供的书上教的各种招数,对他百般挑逗和诱惑。   忽而,他破天荒的,一下转过身来,一把抓过她正在他□□撩动的右手,紧紧地摁在床上,目光滞滞地望着她,好一会才放开。   她揉了揉被他弄疼的手腕,仍然没有放弃的念头,他的胸膛就在她十公分不到的地方高高低低地起伏着,她能感到他气息的变化,他应该是有感觉的。   她咬咬牙,冰凉的手伸向了他宽大滚烫的胸膛,在那里轻轻缭绕着。   他忽的又一把抓住她的手,这次是左手,紧紧地摁在床面上,仍然,目光滞滞地望着她,好一会才放开。   这晚,她没有留床头灯,窗外,暴雨过后的清空特别干净无云,一轮圆月高照,凉白的月光如水般洒进房间里来,她借着清冷的白光,看着他那双深如海的瞳仁,却始终看不透他的世界,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   她只知道接下来,他仿佛投降的俘虏般,乖顺地接受了她的入侵,如她所愿,给她贡献了她和顾安馨所期待的种子。   完事了,她筋疲力尽地躺在一侧,蜷缩着身子像个孩子,心底仿佛有一个洞永无止境地陷下去,陷下去,一直没有触底。   迷迷糊糊中,她仿佛又梦到了高阳,他就站在家乡的汽车站那里,使劲地跟她摆手:“开学见!保持联系!开学见!保持联系!开学见!保持联系!”   他的身影随着她所乘坐汽车的拐弯,渐渐消失在拐角的那一边,越来越模糊,夕阳在他的发顶打上了一朵鲜红的光。   “高阳……高阳……”她喃喃地轻唤着他的名字,心底涌上一股强烈的罪恶感,这种强烈的情绪让她忍不住想呕吐。   这时,后背传来一种舒缓的感觉,像被清凉的流水划过心田,熨烫着她千仓百孔的心灵,她渐渐逃离了梦里的情绪,安静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他是那么别扭地、负气地不理她。还在众人吃早餐的时候,当着顾安馨和欧阳德光的面,委屈告状:星星昨晚欺负我,把人家压得都尿床了,讨厌。   刘星噗的一声,第一次失礼地把嘴里的那口皮蛋瘦肉粥全喷了出来,脸上刹那间比猪肝色还暗红。   顾安馨、欧阳德光和杨嫂三人先是一愣,顷之展颜大笑起来,那笑容,如春光般灿烂,刘星进欧阳家来,第一次看到他们笑。   那天起,刘星成了家中的至宝,杨嫂分外关顾的对象由十一转为了她,顾安馨几乎天天晚上回丽水湾吃饭,一回到家,就拉着刘星嘘寒问暖,问这问那。   终于在一个多月后,在顾安馨的多次逼问下,刘星才恍然,自己的月事确实迟迟未见,只不过到欧阳家以来,她一直处在高压战斗状态,压根没记得还有月事这回事,也从来忘记去关注这事,医生问起时,她甚至忘了自己上一次的月事日期是什么时候了。   总之,结果让顾安馨一家除十一外均兴奋不已,仿佛流传已久的世界末日传言被证实为假般的激动人心。   然后,刘水生在刘星确定怀孕的第二周进行了心脏手术,手术非常成功,他的生命得以暂时延续。   而可宜,就在她夺精得逞的第34周,在十一的一次恶作剧中,提前一个多月,早早来到了人间。   出生时,小家伙那精神可爱的样子,一点也不输那些足月的婴儿。   那些日子,顾安馨天天抱着小可宜,笑得合不拢嘴,尽管不是她所期望的孙子,也总算有了新的血脉和新的希望。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晃五年就那样过去了。   刘星一声轻到无的叹息,扫量了下镜中自己那比五年前多了几分沧桑的脸,再接上十一那仍然不变滞在那里的目光,心中一丝淡淡的凉意。   “小姐今晚回来吃饭,那老太太现在没事了,不过家属还是心有余悸,说话比较难听,小姐很不高兴。”杨嫂一进门,手里提着一大袋肉菜,满脸怅然地碎碎念着。   刘星扫了眼旁边一脸不屑的十一,耸耸肩膀,微微一笑,静待风云。   相对从来没有新招的顾安馨,她如今更好奇的是隔壁新来的邻居。   莫名其妙地,她已经许久没有对陌生人给予过哪怕一分一毫的关注了,他却是例外。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的阳光,好灿烂!阅读开森。 ☆、可宜可宜   这晚,顾安馨狠狠苛责刘星一番后,又是旧曲重弹:孙子,孙子,孙子,孙子……   她对十一早已放弃,如今所有期望都放在孙辈身上。   最后,她意味深长,撂下了一句:刘星,你父亲最近是不是老说胸口闷疼?二次手术差不多该提上日程了吧。   是的,顾总能朝你内心最柔软的地方用力,让你按着她的意志指示走。   这晚,刘星再次穿上那久搁柜底的性感内衣:薄而透明,软而顺滑,姿态撩人。   给十一的睡前故事内容,转为对他的百般挑逗和诱惑,就在他涨红着脸蓦地转过身来,双手掩着□□,紧咬的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星星,我急尿”时,她伸手轻轻抚平他眉宇间的深沟,下身温柔地迎了上去,低低道:“十一,我帮你。”   她始终不习惯叫他欧阳,尽管他一次次地纠正和坚持。   整个过程,他那双比最黑的黑夜更深沉的双眼,就那样定定望着她:似星辰般璀璨,又似戈壁般荒芜,仿佛翻江倒海,又似乎静如死水。   直到最后,他脸上的肌肉一下明显的扭曲,一个用力翻过身来,把她重重地压在了身下,他呼吸沉重而急促,胸膛快速起伏着,像一只被激怒的沉睡了千年的野兽,攻城掠池地朝她的□□攻击。   她双目圆睁,借着床头橘黄色黯淡的灯光,怔怔看着如此陌生他,心中百味难陈。   随后,她闭上了眼睛,任由他掠夺和占有。   是的,掠夺和占有,第一次,对欧阳十一,她有了这种被征服的感觉。   也许他只是不懂,但这是动物的本能,这一夜,是她,激发了他。   刘星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睡得特别的沉,连梦境都是极其模糊的,尽管她还是努力地又一次捕捉到那宽阔而温暖的怀抱,那双温柔抚着她发丝的手,那在耳边低沉回响的呢喃。   “……阳……阳……”   沉睡着的她,依然喃喃地,唤着某个名字。   第二天,一大早就接到uncle王的来电,再一次确认,是否真的打算放弃百花园集团这么难得的机会。   刘星拿着电话顿了许久,终于还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在选择的分岔路口,她从来都无法由心而行。   这一生,到这一刻为止,她只任性过一次,就那么一次,她觉着这辈子所有的光都已燃烧殆尽,所有的幸福快乐,都已壮烈消散。   余生,只是为了救赎,尽管她不知,自己到底何时犯下的罪,如此不可饶恕的重罪,需要用一生的孤独和愧疚来偿还。   意想不到。   同一天的下午,那个陌生古怪的新邻居,会提出与uncle王同样的问题。   就在丽水湾的超级图书中心:诗书人家,她正带着欧阳可宜,徘徊在一列几米的画集前。   “不是为了梦想可以放弃一切吗,怎么,连百花园集团这样天大的好机会都舍得放过?”一句刻薄带酸的话语,从左耳上方飘来。   刘星别过头去,淡淡扫了眼比自己高了个头的那人,正是他。   名字……没能记起。   “重钰,金玉的钰。”他貌似洞穿了她微妙的窘迫,一字一字低沉道。   这人仿佛有一双洞察她前世今生的锐眼,“你到底是谁?”   刘星第一次对这个问题感到好奇。   “重钰,金玉的钰。”他依然淡淡重复着,直直望着她,似有满眼的肃杀。   她莫名地收回目光,继续沉默地乱翻着几米的一本画册,彼此都欠着对方一个答案。   忽然可宜脆脆的声音在脚下响起:“叔叔,你别这样说我妈好吗?奶奶怎么都不让我妈画画,她已经够难过了。”   刘星低头,发现小家伙正轻晃着旁边男士的裤脚,水灵灵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仰望着人家,日式漫画般微翘的鼻尖,两颊浅浅的梨涡,极尽全力展示着无限的谄媚和娇嗔。   男人先是狠狠一个咬牙,再盯着可宜的脸,恍惚片刻,目光由刀光剑影渐渐变成柔和似水,脸上的紧绷的肌肉也不自觉的一块一块松弛下来。   他重心一个变化,忽地蹲下身来,厚实的手掌抚上可宜乌黑柔软的发丝,声音异常温柔道:“小姑娘多大了?”   “五岁生日刚过不久。”可宜毫不生分地大方答着,她平日里并不容易亲近陌生人,今儿是怎么了,刘星纳闷。   “可宜,我们走。”刘星牵上她肉肉的小手,转身欲提步。   “你叫可宜?”那人惊愕地看向刘星,再定定看着可宜白皙的脸。   “是的,可宜,可爱宜人,妈妈起的名字。”可宜满脸得意。   那人摸着可宜发丝的手微顿,脸上却清清淡淡,毫无表情。   刘星的脚步却忽然像被锁在了原地一样,无法动弹。   是的,可宜,可爱宜人。   大一那年生日,高阳送了她一只可爱的布娃娃,是个粉粉的小女孩,她非常喜欢。   高阳坏坏地说:“咱们的孩子,起个名字?”   她脸上一热,别过头去:“不害羞,谁要跟你有孩子了?”   他把她的头掰回来,直直望着她的眼睛:“以后会有的,有一个足球队那么多的孩子。”   “你……”她语噎却心中欢喜。   “可宜,怎么样?可爱宜人。”高阳理了理布娃娃的头发,真像对待他的孩子般温柔。   “不错的名字。”她低低应着。   “那就这么定了,以后,咱们的女儿就叫可宜。”高阳说这句话时,那一脸的理所当然,毋庸置疑,刘星永远记得。   天意弄人的是,他们这以后的人生,根本没有孩子这样的交集,连再见的可能都没有了。   女儿出生后,她还是坚持用了这个名字,她喜欢,十一就闹着非“可宜”不可,没有商量余地,顾安馨觉着也不错,就应承了。   “可宜。”刘星甩了甩头,妄图从记忆中逃离,拉了拉小家伙的手,示意离开。   “叔叔真帅,比十一爸爸好看多了。”可宜朝那人抛了个俏皮的媚眼,才悻悻转身。   小家伙这日的反常,实在另刘星无语。   这不,欧阳可宜惹的桃花债。刘星用余光瞥了眼一直锲而不舍紧随她们身后的那人。   他坦坦荡荡地接上她的目光,直直望着她,似笑非笑。   她心中一滞,急急回过头去,不自觉地拉着可宜加快了脚步。   走到沿湖路段,狭窄的沙子路上挤满了颤颤颠颠的鸭子,她不得不放缓了脚步,斜睨了下右后方湖中的倒影,那人还阴魂不散地追随着。   她心中一阵莫名的慌乱。   忽的,那人紧步上前,蹲下身去,诡异地跟可宜耳语几句,可宜乐得直拍掌。   刘星就那样满脸狐疑地看着他两,仿佛自己才是外人般。   那人绕到了她们的前方,朝可宜挤了下眼睛,喊道:“开始咯。”然后,一个箭步往前飞奔而去。   霎时间,湖边上的群鸭纷飞,落荒地朝各个方向逃窜而去,有的屁颠屁颠躲到一旁路上,有的拍着翅膀,飞向了湖面,有的慌不择路,落在了枝桠茂密的沿岸绿树上。   此情此景,壮观无比。   刘星怔怔站在原地,看着他仍在飞奔的身影,脑海里再次涌现那她已无数次回放的熟悉的画面:   那也是个黄昏,高考填报志愿的前一周周末,高阳约他在学校后门的那片红树林见,那是一个满地密布寄居蟹的地方。   那些有着红色大钳子、身躯细小的寄居蟹,总是背着一个比自己大好几倍的贝壳,在海湾边的湿地上觅食。一旦有人经过,它们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窜回洞内。   高阳神秘兮兮地让她立在路的一头,说给她看些东西。   一声活泼的“开始咯。”他矫健的身躯已像离弦的箭向前飞去,成千上万的寄居蟹就那样毫无心理准备地四处乱窜,瞬时在他刚刚走过的地方开出一条光洁小路来,然后不到几秒钟的时间,退去的小家伙又重新占据他走过的路。   刘星就那样看着那红色的小点群,开合开合地,伴随着高阳的向前,一路上演着。   斜阳把他的背影拉得好长好长,他终于在百米开外的路的另一头停了下来,潇洒地一个转身,然后向她喊着:“星儿,别再像这些寄居蟹一样,永远躲在壳里,藏在洞里,跟我打游击战了好吗?勇敢一点,不要再拒绝,不要再退缩,答应我,跟我好吧!不要再迷信四叶草的传说,我高阳,就是幸运的化身,你要找的十万分之一,就是我!”   她双唇忍不住上下打着颤,“愿意两字”始终难以开口。   “星儿,答应我吧!”他再一次恳求。   湿地四面八方陆续回响着同样的话语。   “星儿,答应我吧!”   “星儿,答应我吧!”   “星儿,答应我吧!”   ……   她还在犹豫……   “我们一起报考Z大,你读中文,我读法学,我们在一个校区,一起度过美好的大学生活,然后再一起创造美好的未来,我们一定会幸福的!”他脸上满满的自信和阳光,让她瞬间仿佛充足了气的氢气球,轻飘飘地,忽然开始愿意去尝试,勇敢地相信,勇敢地接受。   “我们一定会幸福的!一定会!”他再一次重复。   “我们一定会幸福的!一定会!”   “我们一定会幸福的!一定会!”   “我们一定会幸福的!一定会!”   “我们一定会幸福的!一定会!”   ……   刘星看着夕阳那头高阳罩在融融红光里的脸,咬着下唇的力度越来越大,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的渴望。   “星儿!”高阳再一次热切地呼唤。   就勇敢一次吧,就相信一次吧,幸运已经来临,幸福触手可及,她终于没法再无动于衷,咬咬牙,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无法相信地看着她,从百米开外一阵风似的朝她奔来,又是一路的开开合合,他一把把她横抱起来,不知在原地转了多少个圈,转得她身子仿佛都轻快起来才停下来。   “你答应了!终于答应了!”他激动地喃喃着。   “是的,我答应了,不管天高地厚,山高水长。”她坚定地望着他,借用他当初的话语回答他。   她就那样,情不自禁、麻痹大意、自私自利地,把他推入了自己命运的陷阱里,最终让他粉身碎骨,含恨九泉。      “好玩吗?”那人在夕阳的另一边,回身问道。   “好玩好玩!”可宜兴奋地拍着小手掌,朝着他从群鸭中开出的光洁的小路狂奔而去,大方地扑到那人张开双掌的怀抱里。   他抱着小可宜在那转圈,逗得小家伙“咯咯”地笑过不停。   刘星仍愕然地站在原处,无法动弹,直到他抱着小家伙来到了她的身边,直到身边忽然传来一句老太太地感叹:“这两父女真逗!长得也神像!”   她心中邃然一纠,回过神来,慌乱解释:“不,他们不是父女!”   她一把把可宜从那人怀里夺回来,绕过他就小跑地往前走去。   “她是十一的孩子……十一的孩子……”   她一路上不自觉地重复着这一句,五年来,第一次如此莫名地慌乱。   她想:那个人,很危险,她必须远离。   终于到了家门口,她深嘘一口气,进门前,她又硬是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   他还一路跟着吗,竟然也已杵在隔壁别墅的大院门口,那双眼睛如魔鬼般看着她们。   是,他就是魔鬼,一次一次霸道地闯入她的生活,一次一次无情地搅乱她的心绪,让她无法淡忘地记起,无法逃离地回忆,无法安静地孤独。   重钰……   她脑海里第一次清晰地浮现了这一个陌生的名字,她竟然,记住了他,而且深刻地铭记了。   此刻,他也正直直望着她,像是要从她的眼睛里挖出什么来。   她终于记得收回目光,从口袋里急急掏出钥匙,开了家门。   可恶的是小家伙还甜甜地跟那个叫重钰的人说了声“叔叔再见!”   而他,也友好甚至过分亲昵地回了声“再见,我的可宜。”   她快步走进屋子,“嘣”的一声闷响,把那人的视线隔绝了在门外,心中暗想:最好不见。   可是,恶魔就在隔壁,能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周末有事外出,昨日请假,今日更晚~~还好赶在十点前,嘻。阅读开森! ☆、情难自禁   她快步走进屋子,“嘣”的一声闷响,把那人的视线隔绝了在门外,心中暗想:最好不见。   可是,恶魔就在隔壁,能吗?      不能。   他总会在任何时候,鬼使神差地出现,轻而易举地搅乱她一贯从容的脚步,这个秋天 ,仿佛上帝就并不打算让刘星安宁。   周六的上午,丽水湾中心湖边,高低错落的乔木轻舞,大树底下那墨绿的草丛上,树叶缝隙带下来的光点也灵动地跳跃着。   “妈妈,这草丛中到底有什么好玩的,你老爱在这上面看啊看,找啊找,还有十一那家伙,也老爱在草堆里折腾。”蹲在一旁的可宜,两手撑腮,嘟着嘴巴道。   刘星脚步顿了顿,继续低头向前,“喊爸爸,十一不是你叫的。”刘星轻声地第N次重申。   “哦,可是十一哪里像爸爸?人家小慧,晓梅,幼儿园所有所有的同学,他们的爸爸都不是十一这样的。”可宜剪水般清澈透明的眼光,装满了疑惑和不服。   “傻孩子,天下的爸爸,就像这草丛里的片片叶子,形形式式,各种各样,没有固定模式的,唯一相同的就是他们都很爱自己的孩子,你看啊,十一总陪你看漫画书,陪你看动画片,陪你灌土狗,陪你抓知了,有好吃的也不会藏着掖着,跟你一起分享,他也是很爱你的,对吧,就像你同学的爸爸爱着你同学一样,爱着你,只是表达的方式不一样而已。”刘星再一次耐心地给可宜解释着她这位特殊的、与众不同的爸爸。   可宜咕噜咕噜转着两个大眼睛,最后终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咧嘴妥协道:“还是叫十一爸爸吧,十一不会介意的。”   刘星淡笑着摇摇头,眼前忽然晃过一条青色的肉肉的细条影子,她脑子里快速认定:是虫子。   尽管无数次与各色各样的虫子邂逅,她依然控制不了自己对这小东西的恐惧感。   刘星急急吸了口气,急急后仰,及时避开了那挂在一条细到无的透明丝线上的小家伙,算是逃过一劫,可由于身子太过用力,失去了平衡,一个踉跄,竟直往后倒去。   正闭着眼睛,打算听天由命地把屁股摔个稀巴烂,却不知何时倒在了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里。   她疑惑地试探地睁开双眼,迎上的又是那双熟悉的眼睛。   是的,经过前面几次的交锋,他成功地让她记住了他,他的名字,他的脸,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他直直望着她,一束热烈的阳光让他的眼睛微眯起来,刘星看着那似透着万丈光芒的两弯缝隙,再将目光定格在那熟悉下颌骨线条上,有那么一瞬恍惚的迷离,甚至是失礼的陶醉。   而这不可思议的陶醉,让她心中又立刻涌现了强烈的罪恶感,她早已为人妻母,绝不应对另一个男人有这样奇妙的幻想。   她急急从那人的怀抱中挣脱出来,无措地整理了下衣服和头发,拉上可宜的手转身就走。   “四叶草,你还相信那愚昧的传说?”他的声音冰冷又盛满嘲讽。   刚迈出半步的刘星脚步忽然僵住,嘴唇微动,却没有言语。   是的,她还在找,尽管早已不知自己真正执着的是什么,也许只是因为执着而执着着,就像她仍然会给自己的每件上衣,在袖口处绣上四叶草的形状般,早已成为一种无法改变的习惯。   她应该是相信的,相信外婆的话,相信属于她的那片四叶草终将出现,相信属于她的那份幸运终将随之来临。   可是,为何重钰的这句话如此熟悉?   很快,她恍然:是高阳,他以前也老爱看着低头寻找的她,站在一旁撇着嘴巴调侃:   “星儿,你又在找?”   “星儿,你别浪费时间了!”   “星儿,精品店里老多了,我给你买一片得了!”   “星儿,你还真相信那愚昧的传说?”   “星儿,别找了,此后,我就是你的守护神,谁敢欺负你,我还它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   ……   ……   又来了,他就一句话,足以让她心神不宁。刘星握拳使劲敲了敲头皮,紧了紧拉着可宜的手,没有搭理他,提步向前走去。   可宜一边小步走着,一边不舍地频频回头,朝着那人挤眉弄眼,而重钰也双手斜插裤袋,大大方方地跟在了他们后面,一路跟可宜用各种的表情无声交流着。   走着走着,刘星的脚步忽然顿住,前方不远,那对着几位外籍人士口沫乱飞,手舞足蹈的人,不是十一又是谁?   估计又在捣乱了,她快步向前,未及半程,十一已眼尖地看到她们,兴奋地朝这边小跳而来,“星星,星星……”他一路狂奔,一路表情夸张地呼唤着,像痴恋母亲的小孩,看到在外忙了一天下班回家的妈妈般,张开双手抱过来。   刘星轻推开亢奋的他,捏了下他肉肉的长着短密胡茬的半脸,嗔怪道:“刚才又在捣乱了?”   欧阳十一扫了眼正朝他们这边走来的那几位外籍人士,夸张地瞪着大眼睛,单手掩嘴贼兮兮道:“没有,我——只是问候了他们的祖宗十八代一下。”紧接着他哧的一声,抱腹跺脚地大笑起来。   刘星耸耸肩膀,没有言语,顺手理了理十一歪歪斜斜的衣领,一手拉着可宜,一手挽上十一,往椰树林的方向走去。   身后忽然响起重钰愤愤的话语:“刘星,四叶草都是骗人的,最可靠的永远是自己,画画,不要放弃!”   她心中一抽,回头望他,他那双鹰般锐利的眼睛就那样直直地盯着她,棱角分明的脸凌厉无比。   为什么……这人……   刘星慢慢回过头来,恍惚地向前走着,心绪比脚下的步子还凌乱。   那几位外籍人士从他们身旁经过时,叽里咕噜地朝他们说了几句,却不知到底说了什么,只十一对他们傻傻地点头。   “别闹了。”她紧了紧挽着十一的胳膊的手,低低说了声,继续往前。   而此时,身后的重钰,则顿住了脚步,听着经过身旁的那几位外国人的絮絮叨叨,目光深深地凝在了十一颀长的背影上,久久没有收回 ,直到十步以外,欧阳十一回头朝他做了个大大的鬼脸,他才淡淡地看向别处,始终保持着距离跟在他们后面,步伐时重时轻,时深时浅地向别墅区走去。   前方拐角处,眼利的十一一眼就捕捉到了uncle王的身影,那毛发早白、身形瘦削、带着一副金色圆眼镜的男人。   “旺旺!旺旺!”十一兴奋地大步上前。   他老爱叫王一白旺旺,跟他最喜欢的动画片里边那条他最喜欢的狗同样的称呼,也许这是他表达爱的一种特殊方式吧。   王一白听到十一的声音,立马回过身来,他伸手顶了顶眼镜,那双因长期埋首创作而视力严重衰退的眼睛努力聚焦着,满脸的慈爱和友好,跟动画片里那条狗真有点神似。   “旺旺,我好想你,好久没看到你了,顾安馨那臭婆娘老不让我去找你,可恶!”十一这边摸摸王一白的袖子,那边整整他的头发,像似在确认失而复得的宠物,是否完好如初。   王一白朗声笑着摇摇头,温柔道:“十一啊,别那样说你妈,她终究是为了你好。”   十一负气地白了他一眼,气冲冲直跺脚道:“我不管,我就要去你家玩,就要跟你学画画,就要星星陪我一起学画画,画好多好多的画,气死她,哈哈哈……”   王一白笑而不语,思量片刻,还是颔首答应:“好吧,你们来吧,趁你妈这几天出差在外。”   Uncle王真是时时刻刻关注着顾的动态呢,刘星无法理解,究竟怎样一种爱,可以让一个才貌双绝的男人,为了一个女人终生不娶,默默相随,而且还是顾这样极品的让人窒息的女人。   “好耶好耶!”十一过来轻扯刘星的衣襟,哀声恳求:“星星,我们去旺旺那里玩吧,去旺旺那里玩吧。”   刘星犹豫片刻,还是点点头。   于是她终于带着一大一小的孩子,跟着那慈祥的父辈人物,再次来到了阔别三个多月的王一白艺术工作室,这坐落在丽水湾艺体文化馆,上下两层,两千多平的艺术空间。   她专用的画架、画笔和水彩颜料,uncle王保存得很好,安静地躺在原来的角落里。   此生得遇如此良师,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可惜还是要硬生把画画的梦想给埋没了,刘星轻捏着已沾满尘灰的扁头貂毛画笔,心中百味杂陈。   书房中,传来十一叽里咕噜不知哪个世界的语言,每次来这里,他都喜欢在王一白那堪比街区图书馆般资源丰富的书房里大闹天宫,或把各类书籍来个翻天覆地,或开着那21寸大屏幕的电脑,看着不知哪个国度的各种奇怪视频,这一刻,正跟可宜看着迪士尼的动画片《海底总动员2》,夸张地学着小丑鱼尼莫说话的表情。   王一白看着书房一大一小,意味深长地淡笑着摇摇头,轻轻带上了书房的隔音门,外面一下子静寂下来。   “很久没动笔了吧,要不要来一手。”uncle王看着捏着画笔的刘星鼓励道。   刘星犹豫片刻,终于双唇轻抿点了点头。   画什么呢?她脑海里开始迅速构图,第一时间浮现并且再无法被别的图案覆盖的,是那条刻入骨髓的下颌骨曲线,然后带出了高阳在日出斜照下,那张清晰到连每一个毛孔都看得清的脸。   耳边再一次隐约飘来那时他郑重的话语:“我叫高阳,太阳的阳,我喜欢你——很久了。”   刘星闭上眼睛晃了晃脑袋,再尝试捕捉别的灵感,那张脸忽然变成重钰,他就默默地站在自己的后面,似笑非笑地看着躬身草丛一心寻找四叶草的自己。   这幅图像很熟悉,对,跟她参加uncle王的画展那幅图《四叶草》的结构非常相似:苍翠的苜宿草丛中,一个小女孩正全神贯注地低头找寻着什么,而旁边一条可爱的忠犬一直默默注视着她,守护着她。   只不过小女孩换作了刘星自己,而旁边那条忠犬竟然变成了重钰。   刘星对自己这样的构图感到相当的滑稽而无语,看来她被新来的那位邻居彻底打败了,他如此成功地霸道地闯入了她的生活,甚至——悄无声息地浸透到了她的心里。   想到此,刘星有些慌张地放下画笔,双手抱头坐在了一旁的靠椅上。   “怎么啦?是不是太久没画了,没有灵感?”uncle王敏感地发现了她的反常,继续温和道:“这样的情况很正常,不用着急,慢慢来,放松,稍微酝酿下,跟画笔互动下,很快就好。”   “我……我没事,只是有点口渴,我去倒杯水。”刘星转身朝茶水间走去。   从壁柜里掏出自己久未使用的白瓷杯,放上一小撮碧螺春,倒上一大杯开水,刘星双手握着热辣的瓷杯,半倚在大理石台上愣了许久,直到王一白唤她,才“嗯”的一声垂目走出大厅。   “刘星,快过来,给你介绍个人。”未及抬头,听到王一白这句,才知道大厅有来客。   刘星抬眼,迎上的——竟然又是那双熟悉的眼睛。   见鬼了……她急急收回目光,心中暗叹。   王一白指着刘星,介绍道:“重总,这位就是我的爱徒刘星。”   “刘星啊,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希望给你出画集的,百花园集团出版社的副总,重钰,重总可是百花园集团董事长最看重的儿子,是集团未来最有希望的继承人,是个才貌双绝、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呐。”王一白指着那人啧啧赞叹着。   百花园集团?重钰?   此一刻,刘星忽然全面地集结了关于眼前这人的所有信息:   国内传媒大黑马——百花园集团的大少爷重钰。   百花园集团未来最可能的继承人。   新媒体霸主——天讯集团的独女甄华碧的未婚夫。   在她的画展上遇到她和她的作品,希望给刘星出画集的出版社少东家。   刚搬到椰树林不久的,欧阳一家的新邻居。   跟可宜小鬼出奇投缘的怪物。   总能勾起她过去回忆的恶魔。   ……   ……   “刘星……”王一白低低叫了她一声,她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嗯?”   王一白给她使了个眼色,下巴尖指了指重钰伸出来的厚实的大手掌。   “哦。”刘星尴尬地把手递了上去,眼光却不自然地投向了别处。   工作室的落地窗外,那不经意映入眼帘的,由远而近匆匆而来的黑色身影,让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急急收回手来。    ☆、真相掠影   顾安馨那双画着浓浓黑眼线的大眼睛,如燃烧着两朵火炬般红亮,穿着红色细高跟的脚,碎步快速地冲着刘星走来。   王一白一下僵在了一旁,急急口吃地想说明什么:“安……安馨,是我……”   顾安馨已风一样来到了刘星的身旁,一言不发,嗖地举起了右手,一阵冷厉的风随着她落下的手掌呼呼地刮向刘星的脸上。   刘星定定站着,不躲不闪,淡然地等待那一掌的到来。   可是,没有。   顾安馨来势汹汹的手被架在了空中,紧紧钳住她皓腕的,是那张手指修长,掌心厚实,独无名指留着纤长指甲的大手。   刘星瞪着大眼望向重钰,顾安馨更是怒发冲冠,满眼冰刀地扫了眼挡她去路的陌生人。她的胸膛像惹急了的野兽般上下起伏,朱唇上下抖动几下,怒喝一声,“放手!你是什么人,我的家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   重钰鼻音厚重地哼了一声,慢慢地松开了手,两手相撮,不紧不慢道:“别人的家事,当然与我无关,可是光天化日之下,欺负柔弱女子,却是我重钰最看不得的事。”   “你……”顾安馨气得有点语噎。   王一白也挡在刘星面前,柔声道:“安馨,不要为难刘星,是我,我看不得她浪费天赋,坚持让她过来继续学画的。”   顾安馨气得已有些站不稳,点着王一白的鼻子,不知所语。   书房的门忽然打开了,欧阳十一涨红着脸急冲冲地扑过来,“是我,是我,我要过来找旺旺的,臭婆娘,你要找人算账,找我,就知道欺负我的星星,我善良可爱的星星呀。”   十一上下打量着刘星,嘟着嘴巴焦急道:“臭婆娘打你了,伤哪了,我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顾安馨无语又无力地白了眼头顶的天花板,腿软得差点没跌倒。   可宜不知何时已抱上了她挺拔的长腿,声音脆脆地恳求着:“奶奶,你来啦,奶奶,我在这呢,奶奶,对不起,是我闹着十一和妈妈,要过来这里玩的,你别怪他们好不好,都是我不好。”   顾安馨低头迎上可宜清澈见底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战斗力一下弱了下来,她抚了抚可宜乌黑柔软的发丝,深深叹了口气。然后握上可宜肉肉的小手,冷冷扫了眼刘星和旁边的王一白与重钰,毫无温度地扔下一句:“刘水生,入院了。”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刘星目光一滞,双腿一软,差点没倒在十一的怀抱里。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尽管来的比想象中快了些,她深吸了口气,定了定心神,跟王一白道了个别,再扫了眼神情复杂的重钰,挽上十一紧步随顾安馨而去。      曙光医院,那只有单调的白色和绿色的独立病房里,隔着房门上的透明玻璃框,刘星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刘水生那张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   听到开门声,他慢慢睁开了眼睛,见是刘星,脸上努力地挤出丝丝的笑容,伸手撑着床,想坐起来。   刘星赶紧过去扶了他一把,给他在后背垫上一个靠枕,让他坐得舒服些。   “对……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刘水生憨厚内疚地嗫嚅着。   “爸……”刘星轻声唤一声,没有过多的言语。   刘水生会意地抿了下双唇,闭上了嘴巴。   几声低低的敲门声响起,门外,顾安馨正从玻璃框上往里看,给刘星一个示意的眼神。   刘星帮刘水生掖了掖身上的被子,淡淡道:“我出去一下。”   “诶。”刘水生憨憨地应着。   “爸没事,不用担心。”他朝着已达门口,回望一眼的刘星补充道。   刘星点了点头,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医院大楼右角那偏僻的走廊上,顾安馨已候在那里,背对着刘星,双手抱胸,下巴微扬看着远方,那黑色的连体长裙与红色的细高跟,在夕阳的余晖下,拉出一条长长的冰冷的影子。   这样的画面那样的熟悉,仿佛五年前的那一天,就在昨日,那一场噩梦,仍旧清晰 。   刘星安静地在顾安馨的一旁立定,双手扶栏,目光放在没有焦点的远方。   “时间过得真快,记得上次,我俩也是站在这里,一晃五年了。”顾安馨低低地感叹着。   刘星一脸平静,没有言语。   “上一次,条件是让你给我生个孙子,将余生奉献给我的儿子,再无它念。你做得其实已经不错,一般女孩子,还真做不到像你这样。”顾安馨脸上带着丝丝满意。   刘星撮了撮有些凉意手臂,继续沉默。   “这一次,我的要求,其实你已经很清楚,二胎,仍然是老规矩,确定怀上孩子的那一天,就是刘水生动手术的那一天,而且,再无它念,画画,永远不要再想。”   顾的话音刚落,不远处的角落里,忽然传来闷闷的一声响。   两人寻声望去,刘水生臃肿的身躯倒在了那里,脸色青得发紫,口里直吐着白沫。   “爸!”顾安馨怔在原地,刘星一下飞奔过去,接着是一阵狂乱的急救。   那渐渐暗淡的长廊上,顾安馨茕茕孑立的背影镶在斜阳里,久未动弹,像一幅孤清的水墨画定格在空气里,陪同她的,是躲在拐角处,那身躯挺拔,右手无名指指甲修长,满脸凝重阴暗,双拳紧握得青筋毕露的英姿男子 。   急救室里,刘水生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命,我不要了,刘星,你赶紧带着可宜,离开那个地狱般的欧阳家,那个魔鬼般的顾安馨,从此再不要回去,好好过自己的生活,画自己的画。”   说完这句,他又晕厥了过去,陷入了深度昏迷状态。      刘星不记得那天是怎样从医院回到的丽水湾的,坐在顾安馨的车子上,她的脑海里一路轮番上演着父亲苍白的脸、顾安馨在走廊上的话语还有父亲昏厥前的最后一句话,心潮起伏,难以平静。   终于,车子到达家门口前,她咬咬牙,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回到别墅,刘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杨嫂把她所有的画作存稿和工具全拿出来,杨嫂向顾安馨投去征询的目光,顾点了点头,翘着二郎腿懒散地靠在沙发上,充满兴味地等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那一大叠面目全非的成品或半成品的画作,就那样被刘星面无表情地坚决地放进了火炉子里,一块块地化为了灰烬,那一支支各式各样的画笔,就那样一根根地被刘星掰断杆子,义无反顾扔了进去,连各种颜色的水彩,也统统被扔到了垃圾桶里。   那么彻底地,关于梦想的一切一切,都被毁在了眼前。   顾满意地看着这一切,唇角露出了淡淡的笑意,久久没有退去,直到出现在门口的欧阳十一“啊……”的一声疯吼,将她从欣悦的状态中惊回。   十一那定定看着火炉子里的灰烬的双眼,瞬间仿佛充满了无底的悲痛、愤怒和绝望,脸上的肌肉一抽一抽地抖动着,牙齿咬得咯咯咯咯地响。   他一个飞速的转身,箭般冲进了暮色低垂的天际里,所有人追到门外时,已无法捕捉到他的踪影。   顾拭了把额头上簌簌冒出的冷汗,又恨又痛道:“去吧,让他去吧,这个疯子又不是第一次离家出走,有本事就永远不要再回来,省得我看得心烦,我们顾家代代英豪,就毁在了这么个没出息的傻子手上,作孽,真是作孽。”   顾甩了甩手,走上二楼,把自己“砰”的一声关在房间里。   刘星交代杨嫂看顾可宜,匆匆的脚步就消失在灯光那头。   可是,她几乎把整个丽水湾翻了个遍,欧阳十一平日里最喜欢去的地方都无一不放过,一连寻了好几个小时,从华灯初上,到午夜降临,始终未见十一的踪影。   正当她悻悻往家里回走时,在椰树林大门的不远处,终于看到十一踉踉跄跄地从路的那头,垂头丧气地往这边走来,手里一路摆动的那大片如铁扇公主宝物的东西是什么?   刘星迎上去,定睛一看,是一片香蕉树的叶子,夸张的大,原本浑然一体的叶面已变得细细碎碎,惨不忍睹。   “十一,你去哪了,我怎么都找不到你。”刘星轻手拨去他发丝上的干草,柔声道。   十一神秘兮兮地咧嘴:“我的秘密花园 。”   刘星淡笑着摇摇头,挽上他的胳膊,“走,我们回家吧。”   十一没有反抗,继续玩弄着那张宽而长的香蕉树叶子,随刘星带着他走。   这晚,刘星又穿上了那一套性感内衣,薄而透明,软而顺滑,姿态撩人。   可是,这一晚,就像许许多多这样的夜晚般,她又失败了。   最后,她在疲惫不堪中渐渐入眠。   似睡似醒中,仿佛耳边响起了十一梦呓般的话语:星,放心,我不会让你爸死。   她蓦地睁开眼睛,借着窗外照进来的凉白月光,她看到了欧阳十一眉头紧蹙的脸,他的眼睛是紧紧闭着的,应该是在做梦。   原来傻子的心里挺在乎她的。   她心中一纠,不自觉地伸出食指,抹去他眉心的愁云,直至十一的眉头舒展开来,她才慢慢又睡了过去。   这一夜,刘星睡得异常的安稳。   醒来的时候,竟然发现,第一次,自己躺在十一的怀抱里。   十一不知何时醒过来的,映着朝阳,朝她挤了个太阳花般灿烂的笑脸,调皮道:“星星,早。”   她定定看着他许久,才恍惚地道了声“早”,莫名其妙地,竟然有些尴尬地从他的怀里急急坐起来。   而身后,坐在床上,满脸短胡茬的十一,只看着难掩慌乱的她,似笑非笑。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早更~~嘻嘻 ☆、十一之疯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一是怎么疯的,答案要揭晓了!   出乎所有人预料,刘水生重度昏迷的第三天,欧阳德光这大半辈子,第一次逆着顾安馨的意,做了一件出其不意的事情:给刘水生动了二次手术,再次挽救了刘水生的生命。   这天晚上,椰树林的别墅里,顾安馨像条疯狗似的撕咬着一直对她惟命是从如今逃离了她控制轨道的丈夫。   “你这条老狗是不是看上自己的媳妇了?我说过什么,有了二胎再动手,他刘水生又不是急着那么十天半个月去见阎王,各项生命指标都显示着:还能等等!等等!”   好脾气的欧阳德光低低回了句:“等是还能等等,可是多等一天,成功的概率就会降低一点,毕竟,他是刘星的父亲,可宜的外公。”   顾安馨盯着低眉垂目的丈夫,鼻音重重地哼了一声,嘲讽道:“上一次你不都听我的吗,怎么这一次就不能等了呢?难道不就是对你年轻貌美的儿媳妇日久生情了?”   “你……”欧阳德光重重的叹了口气,“你别乱猜了,省得更堵心,是十一,他到医院求我。”欧阳德光的双唇抖了抖,声音变得明显激动。   “安馨,知道吗?这是十一出事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叫我爸爸,第一次像小时候那样好好跟我说话。”他眼里开始晃着水光。   顾安馨也口瞪目呆地看着他。   “当他出现在我的办公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我的腿,抬头说‘爸爸,求你救救星星的爸爸吧。’我觉得全世界都亮了,他所有所有的要求,我都将义无反顾地答应他。”欧阳德光沧桑的脸上挂上了两行泪珠,声音开始喃喃:“如果当初不是……”   顾安馨冷冷接过话来:“如果当初不是你这没心没肺,愚蠢不堪的父亲,在两个孩子同时掉下水时,先救了离你更近的同事的儿子,让他受到身心上的双重打击,他就不会一连发了一个多月的高烧,醒来后变成如今这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重提旧事,欧阳德光心痛难忍,也委屈难耐,“医生说了,十一的改变,不是一朝一夕所至,而是长期的情志压抑,导致的爆发式的叛逆和逃避,那件事只是一个导火线而已。”   十一出事以后,不愿意让痛苦的顾安馨更加伤心,欧阳德光从来不愿意跟她深挖整件事的缘由,这是第一次。   顾安馨双目圆瞪,直直看着丈夫:“你说什么?”这原委,顾安馨一直被瞒着。   “你从小总把他逼得像一根要拉直的弹簧,三岁前背下了《唐诗三百首》、《伤寒论》、《本草纲目》,六岁前把小学所有知识提前学完,三年级就拿了全国奥林匹克小学组一等奖,五年级就上全国英语风采大赛的终极PK舞台,这么小的孩子啊,没给过他一点点休息时间,没让他有一点娱乐活动,成绩拿了第一,你就开着车把他风风光光接回来,稍微有点落后,你就退居二线,让杨嫂去接送,他的童年一定很痛苦吧,他一定是忍了好久,痛苦煎熬了好久,才至于出现如此大的心理障碍,变成后来的样子吧。”   顾安馨上下牙齿打着架子,一句话说不出来。   欧阳德光许是压抑太久,既然说了,干脆就把心里憋的全部倒出来。   “十一变了个样以后,你就把他与你的亲友圈彻底隔离了,单独将他圈养在这远离原来生活圈的丽水湾里,如果不是我坚持,将勉强初中毕业的他放到卫校学习锻炼几年,让他接触了些新的人和信息,更不知他如今是什么样子,他是个有血有肉有思想的孩子啊,不是给我们争脸的工具,好就爱,不好就扔,继续想办法制造新的血脉,新的工具,来满足我们那可怜的一点点的虚荣和尊严。”   顾安馨愣愣地看着一向沉默寡言,唯唯诺诺,忠厚老实,这日却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丈夫,哑口无言地软瘫在旁边的沙发上。   门口响起“啊……”的一声凄厉的吼声,是十一,两人齐齐看过去。   十一、刘星和可宜就站在门口,不知何时到的那里。   刘星第一次知道十一的过去,知道他变成如今这样子的缘由,她原以为,他天生如此,不想十一竟曾是个天才儿童,硬生被牺牲,被埋没了的奇才。   她看着神情痛苦复杂,拳头紧握的十一,心中百味难辨,觉得更难以理解那一双深似海的眼睛了。   十一忽的挣脱了她的手,嗖的一下,转身冲进了浓重的夜色里。   “十一!”欧阳德光、顾安馨、刘星、可宜,四个人齐声呐喊。   十一颀长的背影已飞快消失在椰树林的大门口外,刚立起来的顾安馨双手掩脸,又倒在了沙发上。   “我去找他。”欧阳德光重重叹了口气,从里屋工具箱里拿出一把高亮的手电筒,走出了家门。   这晚可宜特别不安,故事讲了一个又一个,还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刘星抚着她的头,柔声问:“小可宜担心十一爸爸了对不对?”   可宜想了又想,重重地点点头。   “十一爸爸只是出去玩玩,很快就会回来的,前提是你要睡着,你睡着了,十一爸爸就会回来了。”   可宜转着大眼睛,想了又想,又重重地点了点头,乖巧道:“那可宜现在就睡,可宜想十一爸爸快点回来。”   刘星点了点可宜的鼻尖,轻哼一首摇篮曲,可宜果然很快睡着了。   刘星看了看腕上的方表,已是夜晚十一点一刻,她急急走出一楼大厅,欧阳德光还没回来,顾安馨已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杨嫂在大厅里焦躁地等待着。   刘星跟杨嫂交代几声,也拿着一把高亮的手电筒,走进了夜的黑幕里。   会去哪了呢?刘星心里嘀咕着,脑海里忽然现出上一次十一出走,拿着一大块香蕉树的叶子回来的情景,他的秘密花园?   刘星脑子一念:会不会在那里,那个有着香蕉树的地方。   刘星快步走到门口保安厅处,敲了敲上面的玻璃门,很快有人探出头来,刘星礼貌问道:“大哥,想跟您打听下花园附近哪里有香蕉林?”   保安想了想,很快悟起:“哦,在悦康居后门,马路对面就是一大片的香蕉林,不过这么晚了,那里不安全。”   刘星感激地道了几声谢,什么都没想就往悦康居后门奔去。   走出那扇上着黑漆的铁门,就算是离开了丽水湾的地盘了,外面是黑黢黢的一片,午夜的马路,也只剩寂寥,两排黯淡的黄灯映照着没有车辆来往的水泥路。   刘星深吸一口气,紧了紧握着手电筒的手,大步跨过马路,借着路灯,透过马路旁那密集的一行扶桑花的缝隙,她果然看到后面一片连绵起伏的山坡,山坡上密密麻麻大片大片的香蕉叶子,在夜风中此起彼伏,哗哗作响。   许是小时候在香蕉林呆惯了的原因,刘星并没有特别地惧怕和恐慌,她壮了壮胆,就从扶桑花间一条较大的缝隙侧身垮了过去,只身走进了那片高大密集的香蕉林。   “十一……十一……”她一路小心翼翼走着,一路低低唤着。   翻过两座小山头,因为精神紧张和运动量不小的原因,她的额头上,背部,手心,脚心,已全部浸满了汗水,刘星提手擦擦额上的汗珠,一个侧头,忽然眼前晃过一个鬼魅般的黑影,那挺拔修长的影子,就定定立在两颗高大的香蕉树之间。   “啊……”刘星一阵慌乱,手上的电筒直往下掉。   她蹲下下身子,急急捞起电筒,起身就准备往一边逃窜。身后却传来低低的一句:“星,是我。”   虽然非常调子非常沉,但十一的音色,她还是熟悉的。   她兴奋地回过身去,举起电筒照向不远处的那人,从脚到头,确认了个遍,终于放下心来。   “终于找到你了。”刘星松松地叹了口气,三两步走上前去。   十一没有说话,蹲身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随手玩弄着身旁的密密的野草来。   刘星也随意地坐在了一旁,双手抱膝,目光淡淡地看着远方,这久远的香蕉林的气息,她如此熟悉的童年的气息,就那样再一次围绕身旁。   她不知道他听不听得懂,也许只是自言自语地回忆着:“小时候,我家那一大片香蕉林,也是我的秘密花园,我打小就是个倒霉星,没人愿意跟我玩,我就一个人躲在香蕉林里,拿着自制的鸡毛笔,在大大的香蕉树叶上,乱涂乱画的,有时候受了委屈,也会赌气躲在林子里,半夜才迟迟归家,一开始把我爸吓得呀,后来慢慢他就习惯了。”   坐在一旁的十一,侧头怔怔看着她,双唇动了动,却没有言语。   刘星继续喃喃:“盛夏的夜晚,有时我还干脆在香蕉林里过夜,在地上铺几片厚大的香蕉叶子,头顶上又是密密麻麻大扇子般的叶子,透过叶子间的大大小小的空隙,看着满天密布闪闪发亮的星子,我想,那里面,一定有我的妈妈。”   “星……”旁边的十一终于低低唤了一声。   刘星只觉鼻子有些酸涩,眼睛却始终干燥无比,她努力调整了下情绪,继续道:“我没事,我一直相信,上天让我承受的,一定有他的理由,多余的反抗只是徒劳,还不如顺其自然,淡然面对一切的挑战,是债,我就还,是罪,我就赎,做好自己,幸运迟早会降临。”   这五年多来,她第一次开口说这么多,还是对着一个可能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的人,刘星耸耸肩膀,忽然觉得自己又有些莫名其妙了。   她转头看向十一,发现他也在定定看着他,又是那样的眼神:似星辰般璀璨,又似戈壁般荒芜,仿佛翻江倒海,又似乎静如死水。   刘星忽然心中莫名地有些慌乱,尴尬地收回目光,站起身来,有点口吃道:“夜……夜了,我们回家吧。”   十一也乖乖地跟着站了起来,刘星拍拍他身上的泥土,挽上他的胳膊,信步往回走去。   走出这片香蕉林前,十一回头深深望了一眼,郑重地道了句:“星星,以后这里是属于我们的秘密花园了。”   刘星望向一本正经,月光下目光如炬的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轻轻点了点头,低低重复了一次:“我们的秘密花园……”   “好耶,好耶,这里从此不再只是我一个人了,也有星星咯,哈哈哈……”十一欢快地拍掌欢呼起来,刘星再一次愕然,这样的十一,才是熟悉的,他的世界也许非常简单,也许非常复杂,常人真难理解。   刘星淡笑着摇了摇头,携着他,踏着月光,回家去了。    ☆、夜深同望月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渐渐开始起风浪了哦~~   这天将可宜送到幼儿园,刘星回身刚欲走,听到马路对面仿佛有人唤她的名字,她别过头去,又是他,重钰。   刘星装作视而不见,回头提步就走,对于他,她挥之不去,只能小心翼翼地逃避着。   “星儿!”重钰高呼一声,大步跨过马路来,不由分说地,钳上她的手腕就往江边方向走去。   刘星双目圆睁,恍然地跟在他后面,看着他的侧脸,那条熟悉的下颌骨曲线仿佛在跟她微笑招手。   他到底是谁?刘星再一次,强烈的好奇。   从小到大,只有两个人唤她“星儿”,一个是她模模糊糊记住了几张碎片的妈妈,一个是已逝的高阳,而眼前这人,又为何?   这熟悉的呼唤,再一次掀起她心中的波澜。   重钰没有回头,握着她手腕的力度却一路未减,他就那样半拉半扯地把她带到了丽水湾开阔漂亮的十里江岸,那个沿岸遍布芒果树的地方。   他终于放开了她,看着她那因自己用力过度而有些发红的手腕,他重重叹了口气,双手扶上江岸的栏杆,眼睛微眯着看向远方。   江水潋滟的波光映在他素白的脸上,那锁在额上的郁悒愈加明显。   江风带过来的阵阵芒果叶的清香萦绕着刘星的鼻尖,她有些恍惚地也扶上了旁边的石栏,逃离的意念渐渐弱去,沉迷的眷恋愈来愈浓。   风,就那样,一直吹着;芒果叶的香气,就那样,一直游离着;他们,就那样,一直安静着。   良久,他才终于开口,“星儿,不要放弃,梦想,幸福,都不要放弃,前面的路还很长,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心中一滞,怔怔看向他,千万千万的问号,在脑子里打转,双唇抖动了好几下,才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重钰,你到底是谁?你可认识高阳?他是你什么人?”   重钰缓缓侧过身来,直直望着她,素白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右颊挂着一个若有若无的酒窝,斜阳把他的脸上分成了对比鲜明的明暗两面,一条融融的金色线条从他的鼻根部起,沿着笔挺的鼻子,到人中、唇珠、下唇、唇影、下巴尖,再拐了个弯顺畅地延伸到耳垂下方。   又是一条非常非常惊艳的曲线,尤其是下颌骨那一段。   刘星出神地望着他,心中所有的戒备和抗拒荡然无存。   他深邃的眼里闪着星光,精致的薄唇轻启:“星儿,我……”   “他是我未婚夫,百花园集团的大少爷重钰。”一个冰冷带刺又高贵不凡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语。   两人的目光齐齐一滞,重钰的脸上更是肌肉一紧,然而很快又恢复了淡然,慢慢转过身去,后背倚在石栏上,懒懒地抬眼,看向五米开外,那衣着华贵、气质高冷的女子。   刘星也跟着悠悠转过身去,有些心虚地低低扫了眼那张盛满敌意和嘲讽的脸。   非常漂亮的一个女子,墨瞳幽深,唇若丹霞,只是太过盛气凌人,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你怎么来了?”重钰两手随意摊在扶栏上,大大方方问道。   女人摔着手里光亮赤红的小皮包,上前几步,一双凤眼毫不顾忌地上下扫量着刘星,一边嘴角轻轻挑起,“我怎么不能来了?我就想来看看到底是哪个不要脸的,为人妻母,竟在外面勾搭别人的老公。”   “你!”重钰紧咬了下牙关,目光转向刘星,内容复杂。   刘星的脸瞬时变成了猪肝色,那一片暗红,一直蔓延到了颈脖下和耳后方。耻辱感让她恨不得在眼前找个洞钻进去,或者直接跳下后面的江水里去。   她无法坦荡地面对眼前人的指责,她确实在许许多多的瞬间,对身旁这人,止不住地悸动,虽然明知不可以,她还是无法自已地,一点一点地,陷入了记忆与现实交错的泥淖里。   这一刻,她狠狠地给自己打了一记耳光,从此,必须与此人划清界限,再无往来。   “我走了,以后,也请你消失在我眼前。”刘星低低说了句,转身离去。   “星儿!”重钰厚实的大掌,再一次钳住她的皓腕。   “放手!”刘星一个用力,脱离了他的控制,“不管你是谁,请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   身后,重钰低吟一声,脸上的肌肉阵阵抽搐,左手急急从内袋里掏出一张止血贴来。刘星脚步稍顿,回头,原来因为方才她太过粗暴,腕上的方表把他无名指上的长指甲扯伤了,鲜血从指甲下面直涌出来。   他正熟练地将受伤的指甲包扎好,额上因为疼痛沁出点点汗珠来。   刘星看着他包扎指甲精炼熟悉的动作,又是一阵出神……   该死,又是高阳,高阳在家乡雁归岭那座孤坟里,不要再幻想什么,沉迷什么。   身旁的那女人已紧步上前,满脸关切地握着重钰的手,回头瞪着刘星的眼睛更是火冒三丈。   刘星深吸一口气,咬咬牙,回身快步离开了江边。   重钰包扎好伤口,抬头看着刘星消失前方拐角的背影,眼里一片黯然。   女人看着他眼中渐渐失去的光芒,骄傲的瞳仁里隐隐泛起了波光,又妒又恨道:“就是因为她,你一直拖延着婚期?长得还算可以,可是没学历、没事业又没家世,我甄华碧哪点比不上她?不要忘了,她已是别人的老婆,还给人生过孩子,与这样的人成为对手,简直是我的一大耻辱!”   重钰甩开她的手,一声大吼,“不许你这么说她!”   那一刻,他的眼里仿佛燃着熊熊烈火,似要火漫江岸,甄华碧着实被震了一下。不过重钰紧绷的脸很快松弛下来,眼睛也恢复了平日里的云淡风轻,他转过身去,望着江面的某点,低沉道:“我只是觉得她是一棵有潜质的画画苗子,稍作提携,会是一颗耀眼的画坛新星,百花园集团需要这样的棋子加盟。”   甄华碧将信将疑地望着他的侧脸,脸上渐渐恢复了骄傲从容,她唇角扯出丝丝笑意,幽幽道:“也是,尽管你很有才华,重乾坤也很欣赏你,但是就你私生子的身份,想在水深火热的重家立足,没有我们天讯集团撑腰,那是不可能。”   重钰鼻音厚重地哼了一声,附和道:“是啊,有些事情,没有你们,还真不好办 。”   甄华碧看着他目光软软的样子,眼里闪过丝丝讳莫如深的意味,哧的一声笑起来,“算你聪明,你要是敢对不起我,我绝不会放过你,更不会放过她。”   重钰扶着江岸扶栏的手紧了紧,脸上松弛的肌肉难掩抽搐几下,很快又恢复如常。   甄华碧几步上前,挽上他的胳膊,娇声道:“走,你多久没跟我爸坐过了,老人家天天念叨,让你过来吃饭呢。”   重钰提了提两抹浓密的剑眉,亮声道:“这就去。”   女人半个身子倚着重钰,向不远处的一辆豪车走去。   江岸,恢复了之前的宁静,除了那躲在不远处那棵芒果树后的挺拔身躯,呼吸厚重,满脸浓云。      夜深人静,梦江寂寥。   椰树林里相邻的两座别墅,午夜里齐齐亮着灯光。   重钰在书房里低头翻看着一本旧相册,目光久久停留在其中的一页上,那是一对男女在一片海滩的大石头上留下的合影,男的穿着棕色宽长的T恤,戴着顶黑色的鸭舌帽,古天乐般肤色的脸向着大海的方向,朝气蓬勃,女的披肩长发随风飘扬,着淡蓝色衬衫和灰色牛仔裤,清瘦白皙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也没看向镜头,一阴一阳,一女一男,如此默契,如此和谐,浑然一体地融在那片海山里。   在相邻不到十米的另一座别墅的房间里,刘星手肚子摩挲着的,是同样的一张旧照片。   同样的画面,就在同一个夜晚,同一个时间,相邻的地点,同样的上演着。   重钰手中的相册,翻到最后一页时,是一张旧得发白的儿童大头照,日式漫画般微翘的鼻尖,两颊浅浅的梨涡,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微眯着。他盯着这张旧照,一直出神,一直,出神。   夜,已太深,别墅外,蛰鸣声声,此起彼伏。   重钰重重叹了口气,合上旧相册,抬眼看了下夜空中孤独凉白的月牙,轻步走出了房间的阳台,不想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隔壁别墅的阳台上,同样孑然立于月光之下的一个瘦削轻长的身影,冷风吹拂着她披散下来的及腰长发,夜雾笼罩着她清冷无暇的脸庞,那样的安静,那样的惆怅,那样的孤单。   他放轻了脚步,安静地倚在阳台的扶栏上,眼睛朝她目光所在的方向望去,那一片虚无的天际,除了几点星子,什么都没有,而她,此刻看在眼里的不知道又会是什么。   她仿佛也发现了他,在目光触碰到他的时候,她匆匆回身走进了屋里,他知道,她在害怕什么。   但是,他会坚持,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不管用什么手段,以什么为代价,他都会坚持。    ☆、波澜渐起 作者有话要说:  来咯,第十六章~~加琳的作品比较慢热,情绪上常常是厚积薄发类,接下来开始爆发咯哦~~   刘星呼吸不稳地从阳台缩回室内,顺手把阳台的实木门带上,倚在门上的后背,能明显感到自己心如鹿撞的震动。   她稍停片刻,深吸了口气,关上书房的台灯,回到了卧室的床上。刚躺下,欧阳十一一个翻身抱了过来,粗壮的手臂正好压在她软绵绵的两峰之上,她身子一僵,屏住呼吸,将他的手慢慢挪开来。   刚欲闭眼入睡,十一的手又搭到了她的小肚子上,他挂着满满短胡茬的圆脸也顺势靠到了刘星的耳旁,孩子般在她的颈脖上蹭了几下,他长长的睫毛,硬挺的脸毛,扎的她又痒又疼,她想挣脱他的怀抱,他却越加用力抱紧。   她终于放弃挣扎,侧过脸去,静静近距离地打量着枕边这人。   这大孩子应该是熟睡的吧,可为何眉心紧蹙,不可释然的样子。她伸手欲触他的眉心,却被他低低的一句梦呓震住:“星,别离开我。”   她的手僵在空中,忘记了进退,也不知是近是退,心中百味难辨,酸涩难耐,又愧疚难忍。   她从来没想过要离开他,却无法不承认,她心中一直装着别人,不管是已逝的高阳,还是新近悄然闯入她心中某个角落的有着高阳浓重影子的重钰,事实都是,别人。   但无论如何,从她二十岁那年中途退学,进了欧阳家门,成为他的妻子,可宜的母亲,她就从未想过要自私地离开,她做不到,也不舍。   是的,不舍。   这五年多来,傻子十一虽然总给她制造麻烦,可是他又总以他特别的方式照顾着她。他们不可能在一个平衡的世界里心心相惜,谈天说地,可他们也不是两条永远无法相遇的平行线,还是有交点的时刻和纬度,比如那丽水湾悦康居的后山,属于他们的秘密花园——香蕉林。   在没有了画纸水彩以后,在刘星那天夜晚无意闯入他的领地以后,那里大片大片的叶子和十一不知哪里弄回来的几只鸡毛笔,就成了刘星挥霍画意的天堂。   她拿着蘸了水的鸡毛笔在一旁乱画,他傻傻地在一旁玩耍叫好,他不懂得什么是好吧,但是却无形中鼓励了她。   人就那样,在最孤独最努力的奋斗时光里,有那么一个人在旁边为你鼓掌,哪怕他是个傻子,甚至是一条只会吠的狗,你都觉得那是一种无形的力量。   刘星的手还是触到他紧皱的眉心,温柔地往四周揉开那挤成一团的肌肤,她是在意他的,他不经意中流露出来的如真似假的情绪,总会让她平静的心湖泛起久久无法淡去的涟漪。   他在她心中应该也是有位置的,只不知到底占据了多大的空间,而这个空间的情谊定位又是什么:亲情?爱情?友情?      他到底是谁?   流离中,她又忍不住想起了重钰,她明明发誓:不管他是谁,从此再不让他影响她的心绪和生活。   可是,她又想起了他,该死……   怎么办?   她忽然想起了夏清秋,这位同在丽水湾的闺蜜,已经几月未见的闺蜜,这些日子,刘星一直有意无意地避着她,她腹中的胎儿可还好,屈指一算,已经差不多四个月了,最敏感的时期已过。   心绪烦乱时,她总会想起清秋,也只能想起夏清秋同学。   秋日的凉风,徐徐飘入,来回辗转几次,她终于睡了过去。这么多年的历练,她已经很少失眠,再大的浪潮,她也能在不长的时间内平静如初,安然面对。      一觉醒来,心不在焉地倒腾了大半天,刘星还是忍不住翻出了夏清秋的电话,犹豫片刻,还是拨了过去,如今能与她分享心事的,也就只有她一人而已。      傍晚时分,在丽水湾中心湖畔,刘星远远就认出了夏清秋。   娇俏的鼻子上架着一双黑边金属圆眼镜,宽松的白色居家连衣裙胸前那米奇老鼠大得太夸张,黑色平底鞋,白而透明的肌肤映着阳光,连皮肤下青色的毛细血管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三个多月的孕身,一点隆起的迹象都没有,中等的身材一如往昔的娇小玲珑。   “如果不是你这身职业的行头,还真看不出你是个孕妇!”刚走近,刘星就啧啧地惊叹。   夏清秋得意地提起两边裙摆,满脸春风地原地绕了个圈,含笑道:“谢谢夸奖。”   刘星剜了她一眼,轻抚着她的小肚子,心疼道:“还夸奖呢,不好好补补,别到时生出个小猫来!”   夏清秋满脸无奈,“我也想它壮实,可就是怎么吃也没啥动静,尤其最近这些天,我几乎都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了。”   刘星捏了捏夏清秋略显苍白的脸,轻轻浅浅笑了下,不再言语。   两人安静地沿着湖边漫步,夏清秋看着刘星一直望向湖面没有焦点的瞳仁,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好久没见你这样了,神不守舍的?”   刘星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夏清秋是个急性子,受不了这种婆婆妈妈,“快说,别掉我胃口。”   刘星犹豫片刻,还是把在丽水湾遇到重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除了夏清秋,她确实再也没有一个出气口了。   “噻,不错呀,百花园集团的大少爷看上我们家刘星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真有诚意,赶紧带着我那可爱的干女儿小可宜改嫁得了。”夏清秋满脸揶揄。   刘星瞪了她一把,重重叹了口气:“别在这说风凉话了,人家可没表示过喜欢我,而且既然选择嫁入欧阳家,我就没想过要丢下十一,不管怎样,他是可宜的父亲,对我也不曾亏欠。”   “不是不亏欠,而是他根本不懂什么是亏欠。”夏清秋低低说了句,看着刘星的目光暗含怜惜。   刘星耸耸肩,“不说这些无用话了,我只是很好奇,他到底是谁,我总觉得他对我的了解不似一般人,身上……身上处处有着某人浓重的气息……”   夏清秋一下来了精神:“你终于承认了吧,我第一次在白天鹅宾馆前见着他,真真怀疑自己的眼睛,我热情高涨跟你汇报,你那时可是一副清清淡淡的样子,现在对人家感兴趣了?”   刘星的脸上悄然飘起一片薄薄的红云,有些语无伦次:“他……我……我没有对他感兴趣,只……只是忍不住好奇……”   夏清秋最大的特点——想象力超级丰富,这时候又充分发挥出来了。   他会不会是高阳的同胞兄弟,小的时候被重家收养了,后来两兄弟私下相认,互聊心事,然后知道了你。说到这,夏清秋小小一惊的表情:“不会是来报复的吧,因为高阳……”   刘星茫然地摇摇头,“这么离奇,电视剧里才有吧?”   夏清秋转念,第二个版本马上生成:   他会不会是在画展上看上了你,一见钟情,然后找探子把你以前的底子全部翻了出来,知道了你过去所有的故事,再倚着这份熟悉,一步一步靠近你,掠夺你的芳心?说到这,夏清秋做出了个超级夸张惊艳的表情:“志在必得,霸道总裁抢夺邻家妇女,噻!”   刘星在夏清秋发着绿光的两眼前晃了晃手,翻着白眼道:“编剧,醒醒。”   夏清秋无奈而有些焦躁地挠着头发,忽然两眼圆睁,露出一副极其夸张的表情,结结巴巴道:“刘……刘星……你……你说……高阳……他……他会不会心中怨愤,阴魂不散,附上人身,再续前缘来了……”   惊叹于夏清秋海阔天空的遐思,刘星直接无语。   夏清秋终于放弃了揣测,一脸不服:“我社会百科的名号,在他身上两次栽倒,真是拉仇恨,让我见着他,说不定……”   “说不定怎样?”刘星的目光忽然滞在湖边不远处,绿云幼儿园对面的士多店,低低问道。   “说不定我就能破案,什么事情能逃过我夏清秋这双火眼金睛呢。”夏清秋撅着嘴巴,满脸自信。   “好吧,很快就可以验证你的神探功夫了。”刘星挽上夏清秋的胳膊,“幼儿园放学了,可宜在等我,走吧。”   夏清秋满眼狐疑,边随着刘星向前走去边转着脑袋四处张望,却没发现什么可疑人物。   可宜一见着她两,兴奋地从绿云幼儿园内蹦出来,扑到夏清秋的怀里,声音又娇又脆道:“清秋阿姨,好久没见你了,可宜可想你了。”   刘星赶紧轻声提醒:“可宜,阿姨肚子里有小宝宝,小心别撞到小弟弟或小妹妹了。”   夏清秋摸着可宜的头,无所畏惧,“没事,小宝宝□□得很,没那么容易受伤,阿姨也可想你了。”   “叔叔好!”可宜忽然甜甜地唤了一声,立马从夏清秋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向旁边五米外的一人奔去。   夏清秋失宠般失落而愤怒地看向五米开外那人,脸上的表情直接定格在那一刻,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刘星定定站在原处,无奈,又止不住心中那份莫名的慌乱。   “像……太……太像了……除了鼻子、眼睛……有那么点出入……”夏清秋结结巴巴开口,顿时有种江郎才尽的感觉。   “能破案吗,大神?”刘星许久没这样冷幽默了。   夏清秋讪讪笑着,“要给点时间……给点时间……”   “你还好?”旁边响起了低沉丰润的男声。   夏清秋低低迎上重钰的目光,紧紧盯着他的脸,失态地打量着,直到刘星轻搡了下她,她才回过神来,嗫嚅道:“好……好……很好……你……你……”   “对不起,接个电话。”未及搭理夏清秋,重钰一个淡笑,绅士地侧身,接起电话来,撂下了夏清秋在那抓狂。   很快,他放下手机,两眼深沉而犀利,嘴角挂着明显的笑意,甚至是难掩的兴奋,他蹲下身去捏了捏可宜的脸,从怀里掏出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递给她:“送你,叔叔有点急事,先走了。”   可宜向刘星投来征询的目光,见妈妈没明显反对的意思,乐呵呵地接过了。   重钰起身,深望了眼刘星,再对夏清秋轻轻浅浅一笑:“抱歉,有些急事要回去处理,改日见。”   “好……好……”夏清秋失神地喃喃着。   “最好不见。”刘星避开他灼热的目光,冷冷道。   重钰脸上肌肉一凝,很快又释然地转身而去。   重钰前脚刚走,邓大刚后脚就出现在了马路对面,他看到夏清秋的第一眼,就焦急地不顾来往车流,横穿马路飞奔过来,拉上夏清秋的手就走:“让你别乱跑,非不听话。”   夏清秋挣脱邓大刚的手,手忙脚乱地从手袋里掏出盒巴掌大的糕点,塞到可宜肉嘟嘟的双手里:“给,阿姨新近研发的红枣糕,可好吃了。”   可宜甜甜地道了声谢,清秋跟刘星摆了摆手手,吐吐舌头,悻悻地跟着邓大刚走人了。   一路上,夏清秋兴奋不已地跟邓大刚报告奇事:“刚才见到一个人,长得可像高阳了,连右手无名指留着长指甲这点都如出一撤,他是刘星的新邻居。”   邓大刚一脸不屑,冷冰冰道:“就算他死而复生,再遇上她,只会死第二遍。”   “你……”夏清秋语噎,白了他一眼,不再发话。   “还是少点找她好,就算是为了咱们的宝宝,好吗?”邓大刚语气软了下来。   夏清秋又是不忿又是无语,她从来不信邪。      看着夏清秋逐渐走远的背影,刘星低低叹了声,正欲挽上可宜往回走,老式诺基亚的铃声急急响起。   是杨嫂,从未听到她如此惊慌的声音:“快,小姐让赶紧把可宜带回来。”   “怎么了?”刘星不解。   “好像是安馨堂出什么事了,不过你最好别问,小姐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好,还……还好像受了轻伤,快回来就是。”   刘星拿着手机的手一僵,低低应了声,拉上可宜就往椰树林急步返回。    ☆、扑朔迷离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远远地,刘星就看到一辆停在家门口挂着陌生车牌号的轿车,她猜想,难道家里来客人了?   马上,她又推掉了这个想法。   椰树林这栋别墅,是顾安馨最隐秘的大后方,绝不可能有任何外人得来此地。   顾安馨换了新座驾?或者是,开了别人的车回来?   胡思乱想中,刘星和可宜已踏入别墅的大门,屋内一股沉重的气息迎面袭来。   这个点上,平时极少出现在椰树林的顾安馨和欧阳德光竟然都在,他们两人沉默地坐在大厅的沙发上,一向整洁利落的顾安馨,一身黑色连体裙竟有些别扭的变型,而她额头上贴着的白色方块又是什么?   纱布?   她真的受伤了?一向居高临下的黑衣女霸王,竟然受伤了?   此刻,顾安馨眼中的光芒明显少了些许往日的犀利,眼角深处极力隐藏着丝丝疲惫和茫然。   真的难以想象,从来高高在上的,把一切牢牢掌控自己手心的顾安馨,会有如今这般的狼狈。   刘星心中邃然一纠,破天荒地低低问了句:“妈,你可好?”   顾安馨需要她关心?仿佛一直饰演弱者角色的都是自己吧,顾那么骄傲的人,她问出这句,反而有些激怒了她。   顾安馨冰冷地刺了句:“想我顾安馨死,没那么容易!”   刘星愕然闭嘴,低眉轻步走进了大门,不喑人事的可宜则小鸟般扑到顾安馨的怀抱里,短小带肉的指头抚着顾安馨的额头,心疼问:“奶奶,疼吗?谁欺负我奶奶了,我跟他没完。”   顾安馨紧绷的脸微微一松,眼光一下柔和了下来,温柔地摸着可宜的头,挤出丝丝笑容:“小祖宗放心,奶奶还硬朗着呢,再大的风雨,奶奶也见过,这点小事,哪那么容易把奶奶放倒,奶奶还要看着我的可宜长大,嫁人,生外孙呢。”   可宜撅着嘴巴拨浪鼓般地摇头:“可宜才不要嫁人,可宜要陪奶奶一辈子。”   顾安馨完全放下了疲惫,哧的一声朗笑起来,欧阳德光看着这贴心的小棉袄,也欣慰地笑了。   吃晚饭的时候,顾只云淡风轻地交代了几句:“接下来这段日子,我和德光要处理一些事情,会比较忙,可能回来得比较少,你们要看好十一和可宜,没事尽量别在安馨堂周围出现,注意身边的陌生人,发现可疑人士立即避开或报警。”   刘星担心地看向顾安馨,十一也不似往常的胡闹,安静地扒着碗里的饭菜。   顾继续吃着饭,淡淡补充了句:“没什么大事,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欧阳德光也微笑着附和:“是,小事一桩,大家注意点就好,很快就会过去的。”   “呜呜,十一抢我的鸡腿吃。”可宜忽然委屈地叫起来。   “谁让你在那发愣,鸡腿上也没写着你可宜的名字,哪是你的了。”十一不服地反驳。   顾安馨夹起另外一只鸡腿往可宜碗里送,“给,大小孩,一人一个,奶奶可从不偏心。”   “谢谢奶奶,奶奶最好!”可宜欢呼起来。   饭桌浓重的气氛被两淘气鬼一闹,一扫而光了。      接下来的日子,顾安馨和欧阳德光果真是潜龙见首不见尾,那一次离开椰树林,几乎是大半个月不见人影,那是刘星嫁入欧阳家以来,顾留给她最长的一段自由时光了吧。   真的是小事一桩吗,竟然会让顾如此紧张?   这天送可宜到幼儿园,刘星禁不住好奇,来到了安馨堂丽水湾旗舰店十米开外的地方,隐在一棵老树的后方,朝那方向望去。   往日豪车云集,客源滚滚的安馨堂门庭,如今竟是门可罗雀,异常凄清。打扮如昔的门口礼仪,无精打采失落落地在那低头玩着手机,大门两边亮敞通透的落地玻璃,留有被各色彩漆糟蹋过的明显痕迹。   看来安馨堂这次捅的篓子,可不是一般的小,刘星暗叹。   她纠着一颗心,毫无方向地踽踽独行,不知不觉来到了诗书人家这偌大的图书空间。   刚踏入书店的大门,迎面而来的是放在显眼处的各种报纸、期刊、杂志的封面和头条,盯着上面一条比一条惊悚的醒目恶煞的大字,刘星一下有些傻了眼。   “当红女星空云娇容尽毁,刽子手竟是养生魁首安馨堂。”   “油推话说能治病,安馨堂精油要你命。”   “安馨堂又揭真相,黑暗里头闻色香。”   “安馨堂陷入诚信危机,会员纷纷要求退回预付款。”   “安馨堂资金断链,面临破产危机。”   “安馨堂军心不稳,高等技师流失严重。”   ……   ……   刘星深吸了口气,定了定心神,转身退出了诗书人家,手心不知何时已被汗水洇湿。   她并不在意顾安馨瞬时消散的万贯家财,只是忽然有些担心她能否承受这么大的打击,那是个一向傲视一切的女人,安馨堂可是她的命。   顾安馨此刻一定不好过吧,尽管她表面看似仍刚硬无比,从前总享受顾不在丽水湾的自由空气,这时的刘星忽然有些焦虑她大半个月的隐身。   刘星信步往家里返回,大门外,她隐约捕捉到顾安馨一贯冷厉的声音:“你走吧,我不需要你王一白伸出援手,永远都不需要。”   “安馨,都这时候了,别再任性好吗?我那些钱,放在银行也是放着,我孤家寡人一个,要那么多钱干嘛?媒体方面,我已动用我所有关系,尽量别再把事情放大。”王一白的声音近乎哀求。   “谁要你多管闲事?从你当初毫不要脸,混在那群□□裸的女人堆里起,我说过,我们不会再有交集,永远都不会。”   “安馨,你试着相信我好吗?那件事我已经解释过千万遍,那时我只是在做关于人体彩绘的课题研究,只与艺术有关,绝无他念。”   “狗屁,艺术,你们搞艺术的个个都这样厚颜无耻,当初要不是那臭不要脸的女人,跟我那禽兽不如的父亲,为了所谓的艺术共鸣,要跟我的母亲离婚,硬生将我们母女赶出家门,我母亲也不至于伤心欲绝,未及我成年,就郁郁而终,我只恨我没能从母亲的身上吸取教训,又上了另一个艺术家的贼船,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相信你。”   “安馨……”王一白绝望地叹了口气,室内的空气仿佛忽然凝固般,死一样的静默。   刘星怔怔褚在门外,神游中,竟不知欧阳德光什么时候出现,并从她身边推门而入的,“放心,还有我,我会保护好安馨,保护好她的安馨堂,只要我欧阳德光在一天,它们就会好好的。”   一向温和儒雅的欧阳德光此刻说话的语气出奇地坚定有力,像一头护在爱人面前的雄狮,身上的每一根毛发都炸开了,“钱的问题,我来想办法,绝不会让安馨堂轻易倒下。”   王一白有些尴尬地看向一脸从容的欧阳德光,回头深望了眼失神望着欧阳德光的顾安馨,悻悻地转身离去。   王一白经过刘星身旁时,她分明听到他一声低到无的叹息,细微而绵长。   目送王一白细长凝重的背影消失在椰树林的大门外,刘星才回过神来,迎上了顾安馨不知何时开始,落在自己身上刀光剑影的目光。   怎么了?刘星心中微凉,仿佛自己又犯什么事了。   “愣在那干嘛,还不进来?”顾安馨冷冷地说。   “呃……”刘星低眉垂目跨入家门,随手关上那扇分外厚重的实木门。   “看看你做的好事!”隔着五步之遥,顾安馨把一撮黑压压的照片甩向刘星。   顿时,几十张的照片雨点般打在了她的脸庞、手上、胸前及身体其他各处,然后在空中盘旋而下,纷纷散落刘星身边各处。   刘星木然地蹲下身子,目光淡淡扫过照片上的两人,他们努力保持着距离却难掩暧昧的目光,各种姿势各种角度的都有。   他抱着可宜,目光毫无掩饰地落在她的脸上,她两颊挂着薄薄的一层红云。   她跌倒在他的怀里,四目相对,暖如春光。   他紧紧拉着她的手,她毫无反抗之力地跟在他的后方,看着他的侧脸,满眼迷离。   他将一根棒棒糖递给可宜,回头深望着她,她避开他的目光,埋首不语。   ……   ……   她这几个月来一直逃避的,一直隐藏的心情,一时间,全部□□裸地被放上了台面,再无遮拦。   此刻,刘星仿佛有一种被脱光衣服,□□放在众人面前的透明感、羞耻感。   可是,她什么也没做,她并未有负妻子的尊严,她为之动心过,却已经尽到最大努力去克制,去保持两人该有的距离。   “我没有对不起十一。”刘星捡起地上所有的照片,慢慢站起身来,低低说了句。   “可你对不起我!”顾安馨一声咆哮,两眼红丝满布,直直盯着刘星。   “冷静点,安馨。”一旁的欧阳德光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劝慰着。   刘星只觉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僵住了,愣愣看着顾安馨,满眼狐疑。   “油推中发生皮肤过敏事件,是养生馆再常见不过的事情了,哪怕她是一线女星,这种危机公关对于安馨堂,完全不是烫手的芋头。可是这次事情竟然闹到如此地步,甚至把我苦心经营了二十多年的品牌推向死亡的边缘,那都是媒体干的好事!都是百花园集团和天讯集团这两个魔鬼,把事件的影响力百倍千倍万倍地放大了,我们怎么盖也盖不住。”   顾安馨浑身的肌肉都在抽搐,嘴角两边的咬肌明显地在颤抖,浓重的黑眼线也无法掩盖她眼里海一般深的绝望和愤怒。   刘星双目圆睁,不敢置信地望向顾安馨一旁的欧阳德光,他知道她在确认什么。   欧阳德光迷茫的眼睛告诉了她答案,他只低低说了句:“女星空云那不是一般的过敏,毁掉一个炙手可热的红人,首先是件比较棘手的事情,而媒体也确实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但这不能怪刘星,我相信她对此事毫不知情。”   真的是他……   刘星的身子一下软了下来,无力得连站稳都要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   夏清秋当初的话语回响耳边:   “新旧媒体巨头相结合,一场血雨腥风的大洗牌,即将席卷中国文化产业!”   “媒体,那是什么?是无冕之王,这新旧媒体巨头并为一身,多可怕的事!明星怕它、贵族怕它、高官怕它、所有大大小小的企业都怕它!那玩意儿就跟超长直径的放大镜似的,一点小屁事,一聚焦,马上起火,甚至可能烧得片甲不留……”   果然,媒体的力量真够可怕……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样做?他到底是谁?   “我真的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刘星喃喃着,第一次在顾安馨面前无法淡然和理直气壮。   “不用管为什么,以后决不许你跟此人再有任何往来,更不许他靠近我的可宜半步。如今新旧媒体联盟貌合神离,是我们突破危机的最好时机,我不希望再出任何卡子。”顾安馨两眼凌厉的目光,射在刘星的脸上,不容置疑地等待她的答复。   刘星微怔片刻,重重地点了点头。   重钰……   此人居心叵测,轻易就能触动她心中某根最柔软的弦,真是可怕的恶魔,她必须远离,她一直清醒地知道这点。   可是越是这样,反而激起她更大的好奇,她早已习惯无视周围的一切,却始终按捺不下对他的那份好奇。   算了吧,不再去了解他的过去,更不去参与他的未来,这是归于宁静最好的办法,刘星紧紧咬着牙,心中从未有过的决然。    ☆、甄华碧大闹椰树林 作者有话要说:  想知道重钰是谁?快了!快了!   椰树林的主干道上,夏清秋见到刘星,第一句就是弱弱地试探:“你们家……还好吧?”   刘星让她这时候好好呆家里养胎,别管自己的事,她非坚持过来别墅区找她。   “暂时没什么,不用担心我,倒是你,让你别来,硬是不听。”刘星心疼低嗔道。   “这段日子是不是海阔天空了,那女霸王无暇管你?”夏清秋装作轻松,调侃着。   刘星耸耸肩,没有言语,确实自由了许多,顾安馨就前几天回来甩了她一身照片后,又不见踪影了。   “这就是你家的豪宅,噻,不错!”夏清秋指着欧阳家那栋别墅,啧啧赞叹。   她这是第一次到椰树林来,顾安馨一向禁止刘星一切的社交活动,更别说允许刘星的亲友到家里来了。   “是他们家的。”刘星低低补充了句。   夏清秋朝她努努嘴,看向刘星后方的双眼却瞬时直在那,脸上表情也一下僵硬了。   “怎么了?”刘星疑惑回头,未来得及看清来人,“啪”的一声,左脸已是一阵火辣辣的疼。   “你……”话未出口,刘星立刻被堵哑了。   “你这个臭不要脸的女人,水性杨花的潘金莲,都结婚生孩子了,还不安分守己,在外勾三搭四,重钰怎么就瞎了眼,竟然会看上你,如今还为了你这贱人,要跟我解除婚约。”   甄华碧脸上的表情接近狰狞,一副要将刘星吃进肚子里的可怕样子。   “那些照片,是你……”刘星掩着火辣辣的左脸,满脸狐疑。   “是我又怎样,别以为你这狐媚子对重钰做的事,别人都不知道,人在做,天在看呢!”甄华碧指着头顶的苍天,一脸理直气壮,像挥着一把尚方宝剑的包青天,准备斩妖除魔的模样。   “你……你凭什么打人了?”夏清秋一下像被激起战斗力的猫,弓着身子,炸开了所有的毛发般挡在刘星面前。   刘星抚着自己又烫又红的左脸,怔在原处,一时语噎。   他,重钰,为了自己,要跟她解除婚约?   什么情况,刘星百思不得其解,那人,到底在想什么?意欲何为?一方面将顾氏集团往悬崖边推,一方面又解除婚约,还是为了她?唱的是哪出?   “我凭什么打人?就凭她是个不守妇道的烂货!勾搭邻家男人,臭不要脸!重钰回国前都还好好的,自从回国以后,搬到了这丽水湾,跟她毗邻而居,就三魂丢了七魄似的,眼里心里全都是她,她不是狐狸精是什么?你让开!”   甄华碧失态地推开夏清秋,手上的小皮包疯狂地朝刘星身上各处用力砸去,嘴里机关枪似的喷着凌乱的咒语:“打死你个潘金莲,自家老公不像人,就打隔壁的主意!臭不要脸,臭不要脸!还我的重钰来!还我的未婚夫来!”   刘星呆呆望着眼前疯了似的女人,木然地褚在原地,一点没有还手的意思,脑海里努力整理着凌乱如麻的思绪,重钰出现后所发生的一切,如迷雾般让她看不清楚,她以为自己早已是隔绝尘世之人,而他,几个月前突兀出现在眼前的他,有着自己熟悉的下颌骨线条的若即若离的他,再一次将她卷入喧嚣里,难以自拔。   “还手啊,刘星!”夏清秋冲她大声喊着。   刘星虚虚抬起眼,迎上夏清秋关切心疼的目光,继续任由眼前人乱撕乱打,也许自己真的有罪,尽管她无意去招惹重钰,可她却对他情不自禁,无法决绝。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在各自皆有所属的前提下,她都不应该对另一个男人怀有任何幻想。   夏清秋急了,一下又挡在了刘星面前,推开疯狗似的甄华碧,怒吼:“别打了,要怪,就怪你自己没本事,自己的未婚夫都留不住,我家刘星可从来没去招谁惹谁,都是那谁对她百般痴缠,自己不够吸引,别把问题赖在别人身上。”   “我——甄华碧——不够吸引?”甄华碧指着自己的鼻子,满脸铁青,不敢置信地来回瞪着夏清秋和刘星,“我堂堂天讯集团的独女,美国常青藤大学毕业生,国内翻译界新星,随随便便一点都比她强,哪像她,没学历,没文化,没家世,没修养,还没胸没屁股,只有那张不要不要的脸皮,让我看看它究竟有多厚!”   甄华碧说着一把搡开夏清秋,修长尖利的指节直朝刘星的脸上刺去。   这边“啊”的一声,夏清秋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刘星的主意力完全不在甄华碧带着冷风挥过来的手上,而是盯着一旁摔在地上的夏清秋,双目圆睁,头皮发麻。   她无意识地伸手挡开了甄华碧的手,扑倒夏清秋面前,“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   夏清秋撑着腰,眉头紧皱坐起来,额头上慢慢沁出了滴滴汗珠,她单手抚着小腹,嘴里忍不住发出“丝丝”的声音。   “哪里疼?肚子?”刘星焦急询问,没等夏清秋回答,地上那摊鲜红已让她的眼睛瞪得灯笼那般大,“出……出血了……”刘星喃喃地叫着,脑海里一片空白。   夏清秋的脸色很快由红变青,像一张纸般苍白,她虚弱地探头看向身下那堆红色,无力地说了句“我的孩子……”便软在了刘星的怀抱里,不省人事。   “清秋!清秋!你挺住,我们马上去医院!”刘星无措地想抱起她,却发现手脚发软,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她本就不算有力的人,怎么办?   刘星抬眼看向傻傻地愣在一旁的甄华碧,哀求道:“快,快叫救护车。”   甄华碧终于从惊惶中回过神来,急急从包里掏出手机,正欲拨“120”。   伴随一声“星儿,跟我上车!”一个健硕的身影飘忽而至,躬身抱起夏清秋就往旁边的一辆黑色保时捷奔去。   是他!重钰!   刘星微怔片刻,再管不了那么多,急急跟了上去,快速打开后座车门。   重钰把夏清秋轻身放在后座上,刘星紧随上了车,双手扶稳软绵绵的夏清秋,苍白的指节忍不住有些哆嗦。   打开驾驶座的车门,重钰回头剜了眼怔在原地的甄华碧,合着百年寒霜般低沉道:“够了,不要再幼稚地去伤害他人,毁约的人是我,刀尖冲我来。”然后嘣的一声关门,驱车而去。   甄华碧紧紧咬着下唇,没有言语,眼中已然弱下去的犀利再一次燃起,快速启动的车子后视镜中,刘星看着她那双税利的眼睛,心中愈加发寒。   前排驾驶座中的那人,脸上的肌肉紧绷,目光直直盯着前方,全身贯注地驱车往最近的曙光医院飞奔而去。   刘星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有开口。   车外,两旁呼啸而过的影像因为极速而变得模糊不清,车厢内,空气如凝结般安静无比,刘星一路低低唤着清秋的名字,用袖子拭去她脸上不断冒出的冷汗,心中愧疚难当,疼痛难耐。   一定要平安,母子两人!刘星默默祈祷着。   十一公里的路程,十分钟不到的时间,他们已经到达医院门口,车子刚停好,重钰就抱起夏清秋往医院飞奔而去,边走他边冷静交代:“通知大刚。”   他……   怎么知道?   刘星瞪着他平静的侧面,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来不及追究,她赶紧拿起电话,给邓大刚拨了过去。   “什么?让她别去招惹你,她偏不信邪,终于出事了吧!”电话那头,邓大刚一阵狂吼,挂了电话。   刘星握着手机的手僵在耳边,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下来,重钰的背影已进入了医院大门内,她忽然没有了跟进去的勇气,腿脚一软,蹲在了医院门口外十来米的地方。   如果夏清秋真的有什么闪失,她一定不会原谅自己,她这样的人,就不应该拥有朋友,更不应该奢望获得爱情,所有亲近自己爱护自己的人,都会因她而受罪受累。   刘星合抱着双膝,脸深深埋在胸前,茫然睁开的双眼酸涩难耐,却干涸无比,上帝连哭泣的权利都没有给她,她前世一定是罪孽深重的吧,所有人都远离自己吧,别再靠近了。      不知过了多久,老式诺基亚朴素的铃声连续响起,刘星扫了眼来电,一个陌生号码。   她犹豫片刻,还是摁下了接听键。   是重钰充满磁性低沉如大提琴般的声音:“上来,妇产科,第三诊室,别蹲在那里,让人担心。”   刘星潮湿阴冷的心灵深处仿佛照进一抹暖融融的阳光,她抬起头来,迎着耀眼的夕阳余晖,看向不远处那栋医院大楼,在那格子般的落地玻璃幕上,努力搜寻那人熟悉的身影。   五楼的中间偏右那透着绿光的玻璃幕里,她看到了他,重钰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斜插裤袋,倚在窗前,目光直直朝着她的方向望,尽管距离那么遥远,她却依然能感受到他眼里闪着的万丈光芒。   刘星傻傻望着他,许是隔着遥远的距离,她假装别人看不见,忘记了羞耻感、尴尬感,毫不掩饰内心悸动地望着他。   他……真的喜欢自己吗?凭什么?又为什么?安馨堂?悔婚?   怎么可能?不可能。   刘星狠狠地闭眼摇了摇脑袋,结束所有的遐想。   “星儿,还愣在那干嘛,上来,手术结束了。”电话那头,重钰的声音再次响起。   什么?手术?   刘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孩子没了?”   “上来再说,夏清秋找你。”重钰的话语平静无比。   刘星失神地挂了机,仰脸再望上他一眼,用尽全身力气站了起来,脚步轻轻浅浅地往医院走去。   又是那只有单调的白色和绿色的病房区,她最害怕到这种地方,可偏偏老要与这地方有交集,父亲刚出院不久,夏清秋又因为她被送了进来,刘星踌躇在五楼电梯口,举步维艰。   “走。”重钰忽然从拐角过来,拉上她的手,往里走去,打开了其中一间病房的门。   夏清秋毫无血色的脸映入了她的眼帘,刘星双手捂嘴,失声地低低唤了声“清秋”,褚在门口,双腿发僵,停步不前。   夏清秋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朝她无力地招手,示意她过去。   刘星走上前去,在床边轻身坐下,握上清秋冰凉的手,挤出一句“都怪我。”紧接着喉咙生硬,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夏清秋低低宽慰:“不是你的错……”   “怎么不是她的错!就是她的错,全都是她的错!扫把星,害人精,害死一个高阳还不够,现在又把我们辛辛苦苦怀上的孩子弄没了!”忽然破门而入的邓大刚失控地咆哮着。   “大刚,别乱说。”夏清秋急急制止,连着几声咳嗽不停。   邓大刚焦急上前,推开刘星,自己在床边坐下来,抚着夏清秋的后背,无奈又心疼地唉声叹气。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请你们从此一定要跟我保持距离,我是个不祥之人,不配拥有朋友,不配拥有爱人,清秋,你好好保重身体,谢谢你一直的不离不弃,有过你这样一位好姐妹,我已经很满足,真的对不起,我先走了。”刘星捂脸回身往门外蹿去,没有坐电梯,直接从楼梯跌跌撞撞狂跑下去。   重钰紧握的拳头青筋毕露,咬牙切齿地瞪着邓大刚,扔下了句“邓大刚,你这吃狗屎的兄弟,回头扁你。”飞身朝门外追去。   病房里,来不及多说的惊愕失神的邓大刚和夏清秋,四目相对,满眼星星。    ☆、十月星光 作者有话要说:  书名出现的地方哦~~亲爱的,你们怎样品这句话呢?   躲在医院大楼一楼某个隐晦的角落,看着重钰匆匆的背影坐上了他的座驾,飞车离去,刘星才毫无重心地走出了医院的大门,看看腕上方表的时间:下午四点二十五。   这天周四,差不多该接可宜了,刘星给杨嫂拨了电话,让她代为接回,自己有事晚点回去。   杨嫂叮嘱几句在外小心之类的话,就挂了机。   前段时间,杨嫂挺不容易的,时时要紧盯着到处乱窜的欧阳十一,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精神持续紧张得都快绷直了。   这些日子还好,安馨堂事件淡去了些,各大报纸、期刊的头条陆续被其他大事件覆盖,丽水湾安馨堂旗舰店仿佛也较之前稍有起色,偶见有零星的人头出入,虽不及往日风光,半死不活,但至少不再有滋事之人,恢复了点生命体征。   这几天,刘星和杨嫂都稍稍松了一口气,逐步又开始放任十一在花园各处玩耍了,杨嫂也能偶尔腾出手来帮忙接送可宜。   心情极度痛苦的刘星也大胆地任性一回,没有如常回家,在外面游荡。   任性,这词对她来说太遥远了,至今为止,她只行使过一次,今晚,她叛逆决定,再小小放纵一次。   从曙光医院出来,她的胸口就闷疼闷疼得厉害,连呼吸都觉得易出难入,上气接不上下气,也许肝气郁结,就是此般症状。   洪水般的情绪,累积在小小的胸腔里,找不到出口,憋得难受。   五年多了,她一直在努力地平静过,她以为她已经可以失去所有,仍能笑着活下去。   如今看来,自己的修为还是不够,面对清秋苍白的脸,看着她那一下瘪下去的小腹,她真恨不得代替那个无辜的小生命去死。   难受,很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却恁是憋不出眼泪来。   痛苦,很想随便结束这晦气之身,却不忍亵渎任何的生命,包括自己。   孤独,很想找个人说说话,却发现再也找不到,连唯一的挚友夏清秋,她都失去了……   好吵,想找个地方安静安静,可以去哪里?   她抬眼望天,仿佛西边那渐渐暗下去的最后一点光亮,可以给她答案。   是的,它仿佛真的可以。   那片缤纷的彩霞,形状多么像小时候那连绵起伏的香蕉林,仿佛在向她微笑,向她招手。   刘星收回目光,瞥了眼路旁一家seven-eleven,走进去,打包了一盒鱼蛋,一盒烤鸡翅,再提上半打啤酒,出来,截上一辆的士,往丽水湾边上的香蕉林开去。   车子到达丽水湾悦康居后门时,已是夜幕低垂,华灯初上。   等出租车影子消失在路的那头,刘星左右盼顾几下,确定没什么人后,一个闪身,从身后那排扶桑花的缝隙溜进了那片静谧的香蕉林。   提着大包小包,趁着凉白的月光,她一路爬上那座小山的最高处,在一块平地上铺上几片干枯的香蕉树叶子,一屁股坐在上面,大吃特吃起来。   这样的自由,这样的自我,想想于她,已是多么久远的事情。   童年时代,独自夜游香蕉林的自己,是孤单的,快乐的,毫无负担的,不懂人间疾苦,不需承担任何责任。   如今她同样是孤独,却只能努力去快乐,去笑对坎坷曲折的人生。   不患得,不患失。只要活着,就要面带微笑活下去。   醉过以后,她仍然会坚守自己的格言,勇敢坚强淡然地活下去。   四叶草,她还要执着,幸运在努力和坚持中寻找,迟早会到来,她坚信。   一口接着一口地吃,一罐接着一罐地喝,刘星渐渐觉得自己的身子轻快起来,连这段时间心中一直压着的那块大石头,也渐渐变得不那么沉重了,眼前的景物,开始变得模糊而唯美。   山上山下的香蕉树叶子如浪花般起起伏伏,哗哗唱响,刘星的脑子里这时飘荡着的都是快乐的镜头:   夏天的夜晚,外婆带她到地堂玩耍,给她讲故事,最后背着熟睡的她踏着月光归去的情景。   自己一个人,拿着鸡毛笔,在香蕉林里的片片香蕉树叶上,想象着妈妈的样子,画着天上的星星的情景。   外婆去世的时候,她在夜里的长街穿着木屐奔跑,跑到满脚是血,然后他仿佛从天而降,向她伸手,沁着满身汗水,一路将她背回学校的情景。   那片海滩的那座大石头上,迎着四月初升的骄阳,高阳的脸上打着一圈毛茸茸的金光,跟她表白的情景。   ……   ……   原来,自己也曾很幸福,很快乐。   看来,一醉解千愁,这话还真不是骗人的,第一次碰酒这东西的刘星,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了由心的笑意。   不过忽然晃在眼前的一张熟悉的脸,让她的笑意僵在了那里,她敲敲脑袋,努力集中视力的焦点,真的是他,那下巴及两颊挂满短而浓密的胡茬的脸。   她撅着嘴巴,手臂软软地抬起来,指着那张脸的鼻子:“十一,你怎么来了?”   那人没有说话,刘星只模模糊糊听到一声低到无的叹息,他揉揉她凌乱的发丝,也静静地坐在了一旁。   安馨堂出事以来,欧阳十一变得安静了许多,闹事的频率也大大减少了,也许,大孩子也有懂事的一天,刘星常常看着他莫测的双眼,暗暗猜想。   “十一,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刘星软着脖子侧头看他,许是因为醉意,第一次平等地跟他对话。   欧阳十一朝她努努嘴:“星星,这是我们的秘密花园,我当然知道了。”   “嗯……也是……”刘星翻了个白眼,浅浅斟酌,觉着这理由很是充分。   “十一,我刚才坐在这里,忽然想起好多好多非常美好的过去呢,知道吗?那个四月的清晨,那片家乡的南海石滩上,高阳跟我说‘我叫高阳,太阳的阳,我喜欢你——很久了。’那一瞬,我觉得全世界都亮了,那东边冉冉升起的日出,是我见过的,世上最美丽的风景……”   说完这话,刘星想,她一定醉得无药可救了,或者孤独到无处容身了,竟对着一个傻子来倾诉自己的苦与乐。   尤其是对着自己的丈夫,说着青春时期,另一个男生对自己的表白。   还好他不懂,要不自己一定会内疚羞愧。   欧阳十一沉静片刻,抬眼望向远空,片刻,沉吟:“十月……星光……更美。”   “你说什么?”刘星没听清楚,侧耳问询。   欧阳十一指着月亮旁边那颗闪亮的星星,大吼:“星星,最美。”   刘星寻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失神稍瞬,忽然黯淡:“可是,太孤单了,整个夜空,就那么一颗。”   说完这句,她心里的酸涩再一次浓重地袭来,禁不住颤声喃喃:“只剩下我自己了,没有妈妈,没有高阳,没有清秋,爸爸时时刻刻都会有生命危险,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说着,她忍不住抱膝抽泣起来,没有泪水的哭泣,还好有挥发的酒意。   一只大手轻轻抚在她的后背,这种感觉竟然分外熟悉,像每次梦回后背那温暖的感觉。   刘星慢慢抬头,迎上欧阳十一复杂又熟悉的眼光,似星辰般璀璨,又似戈壁般荒芜,仿佛翻江倒海,又似乎静如死水。   他再次抬手,指了指星星旁边的位置,突兀的一句:“你看,月亮还在。”   刘星怔怔望着广阔的苍穹里,那孤星旁边又圆又白的秋月,心中感慨不已。   原来傻子的话,还饱含真理。   明明就在身边,却因为太近,太安静,太不一样的形态,而忽略了它的存在。   刘星把最后一罐啤酒剩下的几口,全部往嘴里一泄而光,咕噜咕噜吞了下去,露出了个大大的笑脸:“是啊,还好,月亮还在,谢谢你,十一。”   十一朝她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刘星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她大概记得自己对着十一一直说,一直说,把这些年来所有的痛苦与快乐都倾泻了出来,将心中的不快一倾而光,最后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有睡意,好像倒在了某个坚实的靠背上,踏上了起起伏伏的归程。   半路醒来,她又是被脸上的汗水潮醒,她望着前方满路的星光,忽然又想起了小时候外婆从地堂背她回家的情景。   那时安心地靠在外婆背后的她,有时慢慢醒来,会无理地要求外婆继续给她讲故事或念诗啥的。   刘星的嘴巴应着心里所想,就无赖开口了:“我要听故事,或者给我念首诗也行。”   说完,她又模模糊糊地靠在那温热潮湿的背板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恍惚中,她听到一路断断续续的句子:   回家唯一的路,   被昨夜粗心的流星撞落了,   我无法……   还好……   还好……   还好……   ……   ……   然后,她沉沉地睡了过去,直至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无法确定,那天晚上,自己是怎样回来的,那一路上,她错过的,又是怎样美好的风景。    ☆、跟随灵魂的私奔 作者有话要说:  那些尘封的美好时光,即将翻开记忆的大门~~ 旋转木马,路人甲、小何,谢谢你们的爱!!   第二天醒来,已是秋阳高照,窗帘缝隙射进来的光分外耀眼,刘星撮着有些浮肿的双眼,摸索着铃声不断响起的老式诺基亚手机的所在。   “喂……”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刘……刘星,昨……昨天,对不起……”电话那头邓大刚结结巴巴的。   刘星微鄂,很快猜想,不知夏清秋对他进行了多么严厉的批评教训,才会使他这样跟她说话。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她低低回应。   “清秋,她想见你,医生说了,胎儿早已停育腹中,这事不见得是坏事,让事情及时被发现,要不,越晚,后果越不堪设想。”邓大刚愧歉地解释着。   刘星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深深吸了口气,心中一阵庆幸后又是无尽的心疼和惋惜。   “好,我洗把脸马上过去。”刘星挂了电话,急急起床。   家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可宜已上幼儿园去了,真懂事的家伙,没有把她闹醒,杨嫂估计是去买菜了,欧阳十一一贯不留家中。   刘星洗漱完毕,换了衣服,三两口吃过桌面上杨嫂准备好的早餐,出门叫上一辆出租车,就往曙光医院赶去。   病房里,清秋的气色较前一天好了些,精神还不错。   夏清秋一见刘星进门,就使劲给一旁的邓大刚使脸色,邓大刚一改之前对她的怨愤和冷漠,真诚地对刘星说:“刘星,这些年,我……我太过分了……对不起……”   刘星慌忙摆手,“大刚,别,别这么说,你并不过分,是我,我就是个倒霉星。”   “不,不,我……我……”大刚尴尬地挠着脑袋,涨红着脸,不知所语。   夏清秋见他们两胡乱的对话,忍不住哧的一声笑出来:“刘星,快过来,别跟那呆子胡言乱语了。”   刘星和邓大刚相视而笑,心中久结,默然解开。   刘星上前几步,在夏清秋身旁坐下,轻捏了下她仍显苍白的小脸,心疼道:“出院了好好补补,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   “嗯……”夏清秋眼里有些湿润,转过头去强忍下眼中火辣的酸涩,回头转移了话题:“刘星,你知道吗?昨天你走后,那个重钰恶咒了大刚一句,急急追了出去,那样子,看起来真的非常着紧你。”   刘星别开视线,望向窗外虚无的高远处,低低说了句:“那又怎样,我们不可能。”   夏清秋把刘星的脸掰回来,直直望着她,“你知道那天他骂了大刚一句什么话吗?”   “骂了什么?”刘星随口问着。   “他说‘邓大刚,你这吃狗屎的兄弟,回头扁你。’把我和大刚都吓了一大跳,傻了大半天。”   刘星眼光一滞,平静的心湖又涌起了大大小小的浪潮。   邓大刚也上前来,郑重道:“那句骂言,是高阳的专属,从来只有他会这样说我。”   刘星双目圆睁望向邓大刚,双唇发抖,想说什么,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邓大刚接着认真道:“高阳出事后,我们谁也不曾见过他,后来我去找他的时候,他们举家已迁徙,只留下雁归岭上的一座刻着高阳名字的孤坟,可村子里的人都说,他出事以后,就没再见过他,连下葬,都是偷偷在夜里进行的,一家三口,就那样无声无息地,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刘星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头状,手心的汗水,一点一点沁出,染湿了整片手掌。   大刚顿了顿,继续道:“据清秋传达给我的信息,我严重怀疑,重钰就是高阳,他,还活着。”   “不,不可能……”刘星神经质地立起身子,“怎么可能,高阳已死,五年多前就不在了,怎么可能还活着……”   “我跟他这么多年兄弟,我相信自己的直觉。”邓大刚自信地坚持。   “不可能……高阳不在了……早已不在了……”刘星的声音已经有些飘忽,身子一步一步僵硬地往病房的门口退去。   “大刚,别说了……”夏清秋赶紧制止,“让刘星静静,她需要时间。”   “清秋,大刚,我……我先走了。”刘星退到门口处,恍惚地道了声别,快步从楼梯狂奔下去。   心中那份浓重的窒息感,让她一秒钟也无法再停留某点,她只想一路狂奔,什么也不想,什么都不必去较真,什么都不必去面对。   每走一步,她心中都重复一遍:不是的,不是的……   如果他真的是高阳,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他,该怎么去想他。      当年,从家乡收拾好行囊的她,坐上了顾安馨派来接她的车子,车子一路开往广州,她一路回头,每远离一步,她的心就被刺上一刀,经过县城时,她终于还是咬咬牙,要求司机停下来,她要下车。   她让顾安馨再给她一周时间考虑,顾没有办法,只能答应。   下了车的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到了那片海滩,往昔的快乐历历在目,一切都还那么真实,回去的路上,她还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去到了高阳家。   她想,如果他在,她一定投入他的怀抱里,告诉他,她爱他,那么那么的爱他,她要告诉他真相,都是因为父亲的病,她才在信里跟他撒了谎,并不是为了成就自己所谓的画家梦想,才狠心离他而去,她想通了,她不要放弃,她舍不得他,父亲的病,她另外再想办法。   可是,她一直扣着他的家门,始终没有任何回应,高阳家里一个人也不在,打电话,总是无人接听,连他的手机也一直是关机语音,夜幕降临,她才拖着沉重的步伐,坐上了回家的车。   她想,也许这就是他们的命,有缘无分。   一星期就快要过去了,在家里坐立不安的她,已经给高阳家和高阳拨了无数次电话,始终联系不上,最后一天,她终于再按捺不住,又一次长途跋涉,去到了那栋她熟悉的海边小洋楼。   他家的门仍是紧锁,而且更加的清冷,连所有的窗户都是紧闭着的,她向村子里的人打听,才知道一周前,就在她去找他的那一天,高阳出了严重的车祸,送往医院救治无望,第二天就去世了。几天前,高家趁着夜黑风高,把他葬在了雁归岭上,第二天,高阳的父母就悄悄离开了村子,从此再不见踪影。   她无法相信那是真的,失魂落魄地往村子不远处的那座海山奔去,在那座他向她表白的大石头后方,果然找到了那座刻着高阳名字的孤坟,她双腿一软,跪在那里,心中的痛感从来没有那般强烈过,岁月早已让她的神经迟钝了许多,可样的疼痛还是如此如此的明显,明显得让她一阵阵的眩晕。   她抱着那座土包子,徒手挖着上面的新泥,一直挖,一直挖,直到手上鲜血淋淋,直到鲜红染上了满地的泥土,直到她累得全身无力酥软,她再挖不动了。   她知道,她从此再见不到他了。   她摊开身子趴在了那座被她糟蹋得不像样的土坟上,想哭,却一滴泪水也逼不出来。   烈日,从下午一直把她烤到太阳下山,她的嘴唇干得裂开了好些缝隙,又痒又疼,她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直到顾安馨甩给她的那部诺基亚手机的铃声把她吵醒。   “想好了吗?你父亲的身体可是等不起的。”电话那头,顾安馨的声音自信而冰冷。   她手上抓着一把泥土,那被她捏成细末的家伙,一点一点地从她手指的缝隙往外窜,她知道,她的人生就像那把泥土般,粉碎无望了。   高阳,一定是她害死的,他出事前打了那么多次电话给她,她一直拒绝不听,他一定是看到那封她给他的信了,他出车祸,很有可能是因为去找她,而她,那天正好坐上了豪门的车子,离家而去。   她简直罪孽深重,害人害己。   她想,嫁痴儿,救父亲,也许是上帝给她的最后一次救赎机会了,要她以一生的孤独,来化解自己满身的罪恶。   她抖了抖双唇,对着那座孤坟心中默念了千万遍的“对不起”,沙哑地跟电话那头说了句“明天,我自己坐车上去,不必来接。”   顾安馨满意地挂上了电话。      他们就那样彻底结束了,因为他的死,她决绝地将自己投入了火海里,燃烧一生,直至成为灰烬。   而如今,上帝竟然好像要跟她开一个更大的玩笑:高阳,他还活着。只是他,摇身变成了画展上遇上的神秘陌生人,新来的霸道邻居,百花园集团的大少爷,甄华碧的未婚夫,这几个月来让她欲罢不能的重钰……   天哪……   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   可,邓大刚的话语声声在耳:   我严重怀疑,重钰就是高阳,他,还活着。   我跟他这么多年兄弟,我相信自己的直觉。      重钰几个月来的话语萦绕耳旁:   是不是只要给你钱,帮你达成目标,哪怕是个糟老头,你都愿意伺候?   四叶草,你还相信那愚昧的传说?   刘星,四叶草都是骗人的,最可靠的永远是自己,画画,不要放弃!   星儿,不要放弃,梦想,幸福,都不要放弃,前面的路还很长,一切都还来得及。   ……   ……   顾安馨甩她满身照片的时候,那一句话更是字字刺心:那都是媒体干的好事!都是百花园集团和天讯集团这两个魔鬼,把事件的影响力百倍千倍万倍地放大了,我们怎么盖也盖不住。   甄华碧绝望的控诉此刻也跟着袭来:你这个臭不要脸的女人,水性杨花的潘金莲,都结婚生孩子了,还不安分守己,在外勾三搭四,重钰怎么就瞎了眼,竟然会看上你,如今还为了你这贱人,要跟我解除婚约。   ……   ……   不可能的,绝不可能,刘星拼命摇着头,掩着双耳,加快了向前的速度,没有方向地极速奔跑着。   直到,她终于喘不过气来,终于再提不起双腿,终于再听不到那一声声直逼心灵的话语,终于在某个位置停下了脚步。   她茫然地抬头,上方一座熟悉的牌坊映入了她的眼帘:国立Z大。   她怎么到了这里,她竟然到了这里,自从大一学年结束后,她中途退学,她就从来不敢再踏入这所985高校半步,尽管它就在曙光医院附近,她每次出来看父亲,都特意绕过这里,连出现在它附近的勇气都没有。   可是,这天,她随心的狂奔,竟然就奔向了这里。   她踟蹰片刻,终于还是踏进了这所她曾经的母校Z大的大门,那所曾经让她对未来充满憧憬的高等学府,那片留下了她与高阳最美好的一年时光的天堂。    ☆、太阳的后裔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非常美好的一段!!写得我笑中有泪~~来,给点鼓励!!   久未归校,刘星脚步先至的,是那座张开翅膀般翱翔天际的图书馆大门。   记得他们刚进入这所大学校园时,新生的Z大东校区还是一片荒芜,他们是第一届进驻这里的拓荒牛,踏着漫天黄土和整年热辣辣无遮无挡的太阳,度过了那艰苦而又难忘的大一学年。   刚入学的时候,众生期待的图书馆迟迟未落成,直到大一第一学期过半,它才姗姗向大家揭开了面纱,而在以“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为校训的Z大,学子们的勤奋程度不同一般,图书馆的资源是相当稀缺的,于是,每天夜晚和周末,高阳就充当了占座先锋。   星儿,图书馆三楼外文阅读东区,第三排,快来。   星儿,图书馆二楼报纸期刊阅读西区,第四桌,等你   星儿,图书馆四楼独立阅览室,3号,欧耶,终于抢到只属于我两的空间。   ……   ……   那时,自己就是那样慵懒地跟在他的后面,理所当然又幸福地享受着他带给她的一切福利。      如今,图书馆进进出出的人流更加密集,成双成对的学生情侣从身旁来来去去,他们大大方方地手挽着手,不似当初他们刚进大学那般青涩地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起初,每次从图书馆归去,高阳总是喜欢边走边往她那边靠,而她,含羞埋首,一点一点往一旁挪,最后身子几乎贴着路旁的灌木丛行走,无路可退。   终于有一次,他的手趁机霸道地握上她的,又温暖又潮湿,她左顾右盼,使劲挣扎,生怕遇见什么熟人。   高阳看着她脸颊贴上的红云,握着她的手更紧,嘴角一勾,坦荡道:“星儿,咱现在是大学生了,成年人,还以为是高中呢,谈恋爱,不用偷偷摸摸,大学一毕业,咱们就要结婚生孩子的,你迟早是我老婆。”   她扬首迎上他直直看着她的目光,心里一阵阵暖潮荡漾开去,是啊,上大学快半年了,她依然还没意识道大学与高中的不同,整天还照着高中的学习生活模式,一点没改,连思维方式也未曾转变过。   她紧了紧握着他的手,想着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脸上热得更加滚烫,心中却豁然开朗。从此她大大方方地被他握着手,坦坦荡荡地与他一起努力并憧憬着两人美好的未来。   可那样的时光多灿烂,又是多么短暂呢,刘星心里低低叹息着,不知不觉已来到了学校的环校西路,这将生活区与教学区划清界限的宽广校道。      “快跟上,你这速度,八百米怕是过不了。”一位男生朝身后五米气喘吁吁的女生调侃着。   女生悲鸣一声“啊,我的学分积,我的奖学金,一定要过。”然后痛苦地咬咬牙,卯足劲继续跟了上去。   刘星的嘴角荡起一丝丝笑意,大一那年,同样为了学分积,为了奖学金,自己就是那样被高阳虐待了整整大半个月,每晚从图书馆自习回来,他就把她拉到这环校西路,赶鸭子似的操练她,各种刺激她的话语都能说出来:   “快,跟上,啊!星儿,后面有一条疯狗。”   她惊慌回头,什么也没有,回头瞪他一眼,腿脚更加酥软。      “长跑这东西,锻炼的是耐力和毅力,得拿出当初我追你那个劲!”   她剜他一眼,无语摇头,心想,那是怎样一种毅力。      “快追上我,有奖励。”   “什……什么奖励……”她上气不接下气,仍然好奇。   前方的他忽然转过身来,刹住脚步,她一下没反应过来,撞到了他盈满芒果叶香气的怀抱里,他调皮地把她往自己的怀里紧了紧,很快又松开,丢下一句话“高阳胸怀”,嘴角噙着丝坏意,转身得意地继续狂奔。   她怔在原处好几秒,心中那鹿撞般的悸动那么明显,她深吸一口气,重新向前冲去,整个人一下变得轻飘飘的,像浮在空气里。   ……   ……   最后,她的八百米总算拿了及格,大一学年优秀学生一等奖学金胜利在望,可惜……   那奖学金,她未来得及领取……      过了环校西路,眼前就是他们曾经所在的大学生活区了。   五年多前,崭新的宿舍楼道下,新栽的芒果树还只有可怜巴巴的那么几张无精打采的叶子,无法遮阴,更无法挡雨。   因为是第一届入驻,新校区初始人气非常不足,所有男生女生都住在这叫明德园的片区里。   她在明德园1号楼,高阳在9号,相隔只百米不到的距离,这样的近,让他们如同生活在属于两人的家里,只是分房居住而已。   1号宿舍楼后门仍然似当初的紧锁,只有前门是大开的,当然,只对本楼女生开放,外来人士需要登记入楼,并限时离开,尤其是男生,所以那时高阳很少会上去,除了有时帮她们宿舍搬瓶装水。   每天夜晚,他送她回来,他们都会在后门这隐秘的角落里,多说几句话或安静地多呆一会。   靠在楼梯后方这面镶着马赛克的墙上,他们抬头正好透过前方墙上的大窗口,看向遥远的天空。   那时候的月光,无论是阴晴圆缺,在他们眼里,都是极美的。   趁着月色,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话,或者大多时候就干脆安静地听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声,享受那难得的静谧的独处。   直到时钟指向宿舍楼关门的最后一刻,他们才匆忙散去,而趁着离别的慌乱,高阳常常急急蜻蜓点水般在她的额头上、鼻尖上、脸颊上、头发上甚至双唇上,印上冰凉清冽的一吻。   然后她常常无措地怔在原处,看着他转身潇洒离去,头也不回,单手得意地跟她摆手拜拜。   她目视着他那颀长的背影一点一点走远,尽管最远也就那么百来米,心中常常涌起莫名的失落甚至恐慌,那时候她老喜欢想“假如”这个命题。   而她常常想到的是:假如有天,高阳不在了。   接下来的是什么,她不敢想象,她从小习惯淡然,习惯得到太少,可对于高阳,她总是那么难以自控,连自己所信奉的格言——不患得,不患失。只要活着,就要面带微笑活下去,都在他的面前显得那么卑微那么无力。      可是,她最终还是主动将他推开了,推向了常人超验的世界里,她以为他永无归途。   而如今,邓大刚竟然怀疑他还活着,重新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他掀起那一波又一波的浪潮,难道是在宣布着他的重新回归?他一次次霸道地闯入她本已平静的生活,难道仍然放不下从前的爱恨纠缠?她不敢相信,却又无法决绝地怀疑,她宁愿相信,却又不知该如何面对。   这些日子以来,她又开始老想“假如”这个命题。   她想到的是:假如某天,高阳回来了。   接下来的是什么,她依然不敢想象,她已经失去过一次,已经彻底地跟过去划清了界限,已经开始了孤独救赎的人生,已经为人妻母,一切,已经再也无法回头。   可是,他真的是他吗?   如果他真的还活着,为何一直杳无音讯?如果他真的还活着,为何一家人从此销声匿迹?如果他真的还活着,为何如此彻底地改头换面,连身份背景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刘星靠在那镶着马赛克的那堵墙上,脊背传来的透心凉让她停止了混乱的思考,她抬眼望向前面那一扇大窗,透过那里看到的天空仍是那么高远,只是这时是黄昏,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有夕阳的余晖透过那方型的框,懒洋洋地洒在她的脸上,外面几棵葱葱郁郁的芒果树,在风中飒飒作响。   角落里,往日离别的叮咛伴着树叶的歌唱,安静地在耳边飘起:   “星儿,还剩一分二十秒,我要回去了,晚上睡觉别太想我。”   她掩嘴哧笑,默默不语。      “星儿,还有五十九秒,以我运动健将的极速,还可以再耗上个四十九秒。”   她轻搡他一把,不舍道:“快走吧,我是运动白痴,就算在楼下,还得要五十秒。”      “星儿,我真的要走了,晚上风扇别对着头吹,老了容易得头风。”   她朝他咧咧嘴,“真婆妈,这你都知道。”   “我妈说的,她就那样,年轻时不注意,落下的病根。”      “星儿,你先走,我看着你上去了,我再离开。”   她乖乖地转身离去,五米开外,再回头深望他一眼,他站在原处,后面大窗口落下来的星光,像一幅梦幻的背景,那一刻,她想,他应该是从天上来的,太阳的后裔,上帝的使者。      星儿……   星儿……   星儿……   星儿……   ……   ……   刘星只觉眼前片片温暖的碎片和话语来回晃荡着,那一年美好的时光,如此真实如此清晰,   仿佛就在昨日,一切都还在,一切都未曾改变过。   不知是斜阳太耀眼,还是记忆太密集,刘星只觉有些眩晕,轻轻闭上了双眼,眼皮上仍是那么光亮,红红的,暖暖的,让她的心都禁不住有些潮热。   凉风,忽然带过来阵阵芒果叶的香气,她不禁长吸了口气,嘴里喃喃唤了声“高阳。”   不知是错觉还是在做梦,两瓣冰凉的唇落在了她的唇上,那样的气息清冽而熟悉,是芒果叶的香气。   她恍惚地睁开眼睛,迎着夕阳的最后一点光辉,她好像又看到了他——高阳。   他直直望着她,不知何时变得白皙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右颊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良久才动了动精致微翘的双唇,“星儿,是我……”    ☆、唱歌会流泪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个迷,揭开~~   刘星心中一滞,慌乱地闭了闭眼睛,努力让自己清醒,再次睁开眼睛,她终于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刚刚确实有人吻了她,不过不是高阳。   “重……重钰……你……”她脸红耳热地结结巴巴着。   话未说完,左手已经被他紧紧扣上,“星儿,跟我来。”   他拉着她就直往外飞奔,穿梭在Z大下课归来的人群、自行车流里,他拽着她左躲右闪,灵活地一路向前,一男一女,一前一后,一俊一美,霎时成为了校园里一道青春靓丽的风景。   青春?靓丽?这在才二十四岁不到的刘星的字典里,竟然早已是如此陌生的字眼。   不过,此刻,跟在他后面的她,忽然脑海里掠过了久违的它们,仿佛沉默已久的年轻的心并未走远,它一直在,只是深深地潜伏在了身上某个隐秘的角落里。   这时,她意外地没有想过要去挣脱他的手,就那样任由他紧紧握着,就那样紧随着他的脚步一路向前,就那样迎着晚风恣意享受那份清凉和舒展,那样久违的自然和快乐……   是的,自然和快乐,许久没有的感觉,那是第一次遇见高阳,他拉着她的长袖飞奔让她第一次滋生的感觉,那是高阳出事后,再不会出现在她身上的感觉,如今,好像又一次回到了她的情绪字典里。   看着那条熟悉的下颌骨线条,她的嘴角不知不觉泛起了淡淡的笑意。   难道,他真的……   也许,是真的……   可是,真的吗……   如果,是真的……   ……   她嘴角的笑意未及延伸至耳后根,就慢慢地淡了下去,轻盈的脚步,开始有些无措的笨拙。   他要带她去哪里?他们已经出了学校的后门,并渐渐把学校抛在了后方。   前方,一股潮湿而清新的空气飘来,她睁大了眼睛,难道是?   果然,面前的视野越来越开阔,一面碧湖由一条线慢慢变成了一大片,渐渐浮现眼前,他们就在湖边这片充满生机的大草坪上停了下来。   刘星轻轻收回了她的手,目光复杂地环视了下周围,五年多了,这里还是没什么变化。   晚霞中,湖面上水波盈盈,像铺着一层淡淡细碎的金粉,湖边芳草葳蕤,芳菲弥漫,凉风轻送,沁人心脾。   这天是周五,不远处,已经有几个年轻的大学生们,在那七手八脚支起着蒙古包似的露营帐篷,那帐篷的样式,竟然跟五年多前,她和高阳用的那个一模一样。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刘星低低叹息了一声,这声叹息,比五年多前的那一晚还要绵长。   那时,她就知道,那一夜之后,她将会彻底失去他,但,至少,在不久的将来,他可以忘记她,继续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事情简单而决绝。   那一夜的彻底给予,那此生最放纵的一次任性,只是她给他,给自己最爱的初恋,给自己自由快乐的人生,一次悲壮的告别。   尽管,那时,他并不知道,一向保守的她忽然执着而热烈的激情,只是一场空前美绝的烟火,将他们所有所有的幸福都燃烧殆尽,接下来的竟是痛彻心扉的背叛,一纸冰书的决绝。      过去了,都过去了,一切再无法回头。   她宁愿他带她到这里,告诉她的是另外一个事实,就像夏清秋编的那样,随便一个都好,而不是,他真的是……   “星儿,还记得那晚,我唱的那首歌吗?”他还是淡淡地开口了。   她左手紧紧抓着右手,双目圆睁看着他。   他含情脉脉看着她,轻轻哼了起来:   我唱得不够动人你别皱眉   我愿意和你约定至死   我只想嬉戏唱游到下世纪   请你别嫌我将这煽情奉献给你   还能凭甚么   拥抱若未能令你兴奋   便宜地唱出写在情歌的性感   还能凭甚么要是爱不可感动人   俗套的歌词煽动你恻忍      谁人又相信一世一生这肤浅对白   来吧送给你叫几百万人流泪过的歌   如从未听过誓言如幸福摩天轮   才令我因你要呼天叫地爱爱爱爱那么多      将我漫天心血一一抛到银河   谁是垃圾谁不舍我难过分一丁目赠我      我唱出心里话时眼泪会流   要是怕难过抱住我手   我只得千语万言放在你心   比渴望地老天荒更简单未算罕有      给你用力作二十首不舍不弃   还附送你爱得过火   给你卖力唱二十首真心真意   米高峰都因我动容   无人及我   你怎么竟然说k歌之王是我      我只想跟你未来浸在爱河   而你那呵欠绝得不能绝   绝到溶掉我   ……   ……   泪水从他的眼角慢慢滑落,一滴一滴,如一根针一根针,刺进了她的心里,那样钻心的无法停止的锐痛,在歌声飘远后,很久很久,仍然让她痛得说不出话来。   “星儿,我……”   “你……你别说……”她忽然那么害怕他说出口。   她知道了,都知道了,那天夜晚,温存过后,他将她拥在怀里,她的背与他的胸膛,就那样毫无遮挡地贴在一起,他抚着她的发丝,低低地告诉她一个秘密:他从不在人前唱歌,因为他一唱歌,就会流泪,天生的,怎么也控制不住。   她说她不信,让他唱一首给她听,心想着,这应该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他唱歌了。   他迟疑片刻,还是低吟轻唱起来。他唱歌的声音非常好听,音色低沉而饱满,跟陈奕迅真有得一拼。   而他给她唱的,正是陈奕迅的K歌之王,他们俩最喜欢的一首。   那晚,他唱着唱着,果真泪流满面的,但他还是坚持唱完了,她拭去他脸上的泪水,有种极度想哭的感觉,却恁是一点情绪也发泄不出来。   她只好笑,抱着他,使劲地笑,用尽所有力气地笑,他不知道她为什么笑得那么厉害,身子一直在颤抖,颤抖得竟然让他有些心慌。   那时她想,也许上帝将她所有的眼泪给了他,所以她没有了哭泣的能力。所幸她一直没有告诉他,她没有眼泪,哭不出来的事实,这种虚假的坚强和决绝,成功地帮她隐瞒了自己内心极度的痛楚,让他相信了她的无情。   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因此出事,怎么都没想到他会死,更怎么都没想到他会死而复生,如今竟然重新出现在她的面前。   “星儿,我终于知道,那天夜晚,你是在跟我告别,那样悲壮痛心的告别,我当时竟然傻到毫无察觉,我终于了解我唱完那首歌时,你那夸张的颤抖,不是在笑,而是在哭,我那时真大意,被你干涸的双眼欺骗了。”   他紧紧握上她的手,直直盯着她:“星儿,别再逃避了,我是高阳,是高阳,从未改变过的高阳,一直一直爱着你的高阳。”   她抬眼望向他,是啊,那样的眼神,明明只有他才有,那样的下颌骨曲线,哪怕他化成灰烬,她也应该认得。   只是,她一直不敢往这上面想,也许是,她打心里就无法面对这样的事实。   哪怕是这一刻,她依然不敢直视那双熟悉的眼,“不,我不相信,不可能。”   她抽出手来,背过身去,箭步往湖边奔去,她只想逃,只想逃。   他紧步追了上去,一手将她拥入怀里,紧紧地抱着,无视她疯狂地挣扎,只紧紧地抱着。   她终于渐渐安静了下来,只一拳一拳地捶着他结实的胸膛,没有抬头:“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那个暑假,我们离别后不久,我从背包的夹缝里看到了你留给我的信,我非常痛苦,却无法相信,我冲出门坐上车就到你家找你,可你家里空落落的,一个人也没有,你村里的人说,你刚坐上一辆豪车走了,听说是要嫁入豪门了,山鸡变凤凰了,我无法接受那样的事实,一路跌跌撞撞回家,满脑子都是你,我那么的恨你,恨你竟然如此薄情,恨你竟然如此虚荣,恨你竟然如此执迷不悟,为了所谓的梦想,竟然可以抛弃真情和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学,就那样莽莽撞撞,失魂落魄中,在县城转车的时候,我没注意迎面而来飞速的轿车,毫无防备地被撞飞了去。”   “后来呢?”刘星紧张地离开他的怀抱,复杂的心绪暂放一旁。   “我被送到县人民医院,医生表示无能为力,我父母又急急把我转上了广州最好的医院,救治需要花很多钱,我母亲没办法,终于找到了我的亲生父亲说出实情,请他帮忙,我也是事后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不想我的生母和养父,竟然瞒了我那么多年。”   “百花园集团的董事长,是你的生父?”刘星愕然。   “是的,我妈当年怀上了我,没来得及告诉他,他已经接受了家里安排的那门政治经济联姻,我妈一气之下,就嫁给了我的养父,养父一直知道这个事实,却始终待我如亲生。”   刘星感慨万分,望着他不似往昔的容颜,“你的脸?”   “那场车祸,我的脸撞上了轿车前方的挡风玻璃,面目全非,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生父挥霍巨资,把我送到了国外,前前后后,大大小小的手术,动了不知多少次,就成了如今这样,还好——还是很帅。”他轻扯嘴角,难得调皮地露出了曾经的坏意。   “是……很帅……”刘星的情绪慢慢平复了些,但一个转念,又涌现一丝悲愤和不解,“可是,那座土坟?你没死,为什么要欺瞒我们?”   “车祸第三天,我苏醒过来,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心情很复杂,我那时不明真相,心中对你又爱又恨,欲罢不能,想彻底与过去说再见,想让你愧疚一辈子,记得我一辈子,所以,我把高阳和高阳的过去,埋在了那里,以重钰的身份重生了,对不起……”   “可是,你可知道,就是因为那座空坟!我……”刘星双手抱着头,心中痛苦不已。那座空坟,那座该死的空坟……   “对不起,星儿……我早该怀疑你信中的内容,你的为人,我应该最清楚,可是,我那时竟然相信了,如果不是上次你父亲入院,我跟了过去,听到顾安馨和你的对话,我还一直蒙在鼓里,对你爱恨交加……对不起,我不应该用自己的死来折磨你,折磨了你这么多年……”   “也许,这都是天意,都过去了……不过……如果不是那座孤坟,也许……”刘星欲言又止。   “星儿,你……你想说什么……”   刘星犹豫片刻,低低道:“也许,我们的结局会不一样……”   高阳直直望着她,满眼狐疑。   刘星深叹了口气,紧抿双唇:“你去找我的那天,也就是我坐着豪车离开的那一天,其实,半路,我返航了,我去找过你……我想,如果见到你,我会告诉你,那不是真的,我改变主意了,不再离开你,父亲的病,我另外想办法,可我等了你一天,你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原来,是因为你那天也去找了我,而且出事了……”   “天……怎么会这样?星儿……”他抱着头,身子一软,无法相信地蹲在了地上。   她无奈地扫了他一眼,轻拍了几下他的后背:“一周后,我又去找你,村子里的人说,你死了,就葬在那座雁归岭上,我在那片海山上,果然找到了刻着你名字的孤坟,我非常自责,非常痛苦,就在那天,那座坟头,我干晒了一下午,操着嘶哑的声音,终于答应了顾安馨,做她的媳妇,为欧阳家传递香火,用一生的幸福去救父,去赎罪……”   “星儿……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的错……”高阳的泪汹涌而至,紧握的双拳,一捶一捶地打在旁边的石头上,血一点一点沁了出来。   她蹲身下去,钳住他的手腕,汹涌的情绪渐渐恢复了平静:“高阳,别这样,也许,这就是我们的命运,一切都过去了,我告诉你这些,不是想让你自责,只是想让过去的所有迷雾散去,让我们直面当下,走向未来。”她咬了咬牙,生硬地挤出了一句:“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高阳抹去脸上的泪痕,反手握上刘星,“星儿,我也一直想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可是,你知道吗,这五年多来,我恨你怨你,却怎么都无法忘记你,心里眼里时时刻刻,装的都是你。我康复后,生父把我送到美国念书,我拼了命地学习、科研,用极度的忙碌来麻痹自己,只用了五年,就完成了本科和硕士的课程,顺利毕业,为了忘记你,我甚至尝试接受父亲给我安排的政治婚姻,跟在美国遇上的甄华碧定下婚约。可是,这一切,都没有用,在我回国后的第三个星期,在画展上再次遇见你,我发觉前面所做的所有遗忘,都是徒劳。”   “所以,你搬到了椰树林?”刘星了然。   “是的,我多方打听,知道你被顾安馨藏在了丽水湾,就找了过来。在画展上重遇你,我发现一切与你信中的讲述太不一样,顾安馨根本没有支持你画画,甚至极力反对阻止,而你,你嫁的人竟然是个白痴,我非常痛苦,非常疑惑,我想了解事情的真相,我无法容忍你的不幸福,结果真相让我愤怒不已,我恨自己当初看不清,恨你对自己这么狠,恨顾安馨这般的冷酷无情。”   说到这里,高阳又挣脱刘星的手,一拳重重捶到了旁边石子上,鲜血直流。   “高阳……”刘星慌忙制止,看着他被鲜血染红的手掌,满眼心疼,“我没事……我过得很好……不要这样……”   “星儿,对不起,我这个守护神做得不够好,这些年,让你受苦了……”高阳的嘴角痛苦得颤抖不已,眼里甚少流露的恨意让刘星有些胆寒。   刘星迟疑半下,试探道:“高阳……安馨堂的事,是不是你……”   高阳转头望向刘星,眼里的犀利慢慢变得温柔:“顾安馨那样对你,我只想给她点教训……”   刘星眼里一滞:“真的是你……”   高阳将她眼前的发丝绾到耳后,平静道:“客户严重皮肤过敏,是他们自己真实发生的事,只是他们不好彩,遇上了炙手可热的一线女星空云,百花园和天讯只是积极播报了这样的事实罢了,至于其他媒体的跟风甚至过分放大,不是我们应该去控制的,我也乐意看到这样的局面,我说过,谁欺负你,我会还它一百倍一千倍!”   “高阳……别这样……”刘星痛苦不已,将目光别向别处,不知所语。   高阳双手掰回她的脸,直直望着她,坚定道:“星儿,我还是那句话,不要放弃,梦想,幸福,都不要放弃,前面的路还很长,一切都还来得及,我要带你走,离开那个可怕的女人,离开那个不懂人事的傻子,带上可宜,我很喜欢可宜这孩子,我一定会像亲生父亲般待她好,一定会给你们幸福。”   刘星不敢置信地回望着他,双唇颤抖不已,良久才推开他的手,立起身来,看向湖面遥远的对岸,低低吐出一个“不”字。   高阳也跟着站了起来,激动地握上她的双肩,“为什么,星儿?难道你不再爱我……如果你是因为在意别人的闲言闲语,根本不需要,我无所谓。你始终是你,从来都是纯洁无暇的你,结过婚,生过孩子,算个屁,我高阳,无所畏惧。喜欢就喜欢了,不管天高地厚,山高水长。”   最后这一句,太熟悉了,当年外婆去世,她离校出走的时候,他也曾说过,那时她无比震撼,差点动摇了,而经过这么多年,她发现自己还是对他无力抗拒,对这句话,依然无比动容。   又一次,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她艰难地摇了摇头:“再回去不去了,高阳……”   高阳紧了紧握在她肩膀上的手,双目如炬:“不,事在人为,星儿,只要你愿意,其他的让我来做。”   “不。”刘星搡开高阳的手,往湖边走了几步,两眼茫然地虚虚落在湖面某点,心就像荡在湖面上那片干叶子,飘忽不定:“不要再伤害欧阳的家人,他们并没有你想象的坏,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尤其是十一,虽然他不是个正常人,可是他对我不曾亏欠什么,不管怎样,我已是他的妻,他孩子的妈妈,我不能弃他而去。”   高阳从旁边拾取一个黄色的小石头,用力地往高远处甩去,仿佛浑身的劲无处使,想借此发泄一下,他收回了手,轻拍了下掌上的尘土,失落道:“难道你就忍心让我孤单……或者……你是不是爱上了那个傻子……”   刘星转头怔怔看着他,心中一片混乱不已:“我……怎么可能……会爱上他……他……他只是个大孩子……”   刘星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混沌的脑子变得清明些:“高阳,甄华碧是个不错的女孩,跟你又是门当户对,不要辜负了她,过去的,都让它过去吧……”   高阳一个环腰,从后背紧紧抱住了她,声音因为痛苦而变得颤抖:“不,星儿,不要这样对我,我只要你,这一生,只爱你一个人,我知道,我们错过了五年多的时光,这断裂的伤痕,需要时间去修复,我不着急,也不逼你,你不要急着给我答案,我会一直等你,等你回到我身边……”   “高阳……”   “星儿,别说了……晚了,我先送你回去吧……”   “高阳……”   “先别说,什么都别说了……”   刘星努力想挣脱他的怀抱,他却抱得愈发的紧,仿佛抓在手中的一只雄鹰,一放手,它就会拍着翅膀,呼呼地飞走。   她最终放弃了挣扎,僵着身子,毫无焦点地望着波光盈盈的湖面,深叹命运的奇妙与残酷。   重钰……重钰……   她早该想到,他就是高阳,可惜这样的再见,带给彼此的,又是更大的纠结和痛苦,不如不遇好。   夜色渐浓,四面八方,传来声声蛰鸣,此起彼伏,他就那样抱着她,久久不舍得放手。   直至,她老式诺基亚的铃声急急响起。    ☆、新根新归途 作者有话要说:  要走的,还是走了!别桑心!星星!   刘星一个紧张,尴尬地扯开了高阳的手,颤抖着掏出手机来。   是刘水生的贴身保姆。   刘水生二次手术出院后,固执地要一个人留在乡下,刘星担心他一个人照顾不好自己,专门给他请了一个住家保姆。   刘星心中一滞,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声音急促而慌张,刘星听着保姆的说话内容,握着手机的手像一下着了千年寒冰似的僵住了。   许久,她才强作镇定,低低说了句:“对,曙光医院,找欧阳院长,我马上过去。”   还没放下电话,高阳警觉地问:“是不是伯父又犯病了?”   刘星扫了眼他,稍怔一会才反应过来,他已知道所有的事实,他不是重钰,是高阳,仿佛所有的事情,变化得太快,她迟钝的神经甚至有些打结了。   是的,事情太多太快了,她万万没想到,父亲会这么快又病发了,而且如此来势汹汹,措手不及。   她艰难地点了点头,低低道:“是不是回椰树林,方便吗,顺带我一程,我得回去交代一下,再赶往医院。”   “说什么话,走,我的车子就在这附近。”高阳伸手欲挽上她,她轻轻躲开了去,他的手停在半空中,顿了片刻,悻悻收了回去。继而他紧抿了下双唇,低叹一声:“跟我来。”挺拔的身躯径直向前走去。   她的目光在他凝重颀长的背影上停留片刻,终于安静地跟在了后面。      “就在这里,放我下来。”椰树林大门外,刘星执意让他停车。   高阳在后视镜中瞟了眼心神不定、两眼慌张看着四处的她,眉心轻蹙,终于还是踩了刹车。   “星儿,有什么事情,一定第一时间让我知道,别忘了,你还有我。”她打开车门的那一瞬,他朝她背后吼着。   她回头深望他一眼,旋即很快又移开了目光,低低说了句:“谢谢……”然后关上了车门,快步朝园内奔去。   他透过厚厚的车窗,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突兀地想:原来世界上最远的距离,就是他就在近旁,她却不敢靠近,刻意礼节。   一声“谢谢”,就像一睹高墙,将曾经亲密无比的两人,隔绝在了两个不同的时空里。      到家后,刘星匆忙往嘴里塞了些冷饭冷菜,跟杨嫂和可宜交代几声,就往门外奔去。   刚到门口,从外面回来的十一张开双手拦在了门槛上:“星星,一整天没见着你了,你现在又要去哪?”   刘星收回十一的双臂,低声道:“十一,别闹,可宜的外公不舒服,我得赶去医院一趟,你早点洗洗睡。”说完,提步欲走。   十一一个闪身,挡到了她的前面,嘟嘴耍赖:“我也要去!”   刘星边走边着急地抬腕看表,她没时间再跟他纠缠,只好妥协:“那你要乖乖听话,路上和医院里都别捣乱。”   “嗯!”十一做了个鬼脸以示胜利。   椰树林门口,刘星拦上一辆的士,车子快速朝前奔去,后视镜中,不远处一辆熟悉的车子若隐若现,刘星撮了撮眼睛,想着自己一定是心慌意乱而头晕眼花了。   车子很快在曙光医院的大门停了下来,刘星想,最近自己一定是跟医院杠上了,早上刚从这里出来,晚上又回到了这里,夏清秋还在妇产科病房躺着,刘水生又进入了心脏科。   轻轻推开房门,又是那单调的白色和绿色的病房,欧阳德光、顾安馨和刘水生的保姆都在里头,见刘星和十一进来,大家的脸上表情复杂,顾安馨更是出奇的安静。   卧在床上的刘水生全身皮肤淤黑,整个身躯比原先胀大了几乎一倍,身上各处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道,鼻子上也带着氧气罩,额头上,鼻尖上,颈脖上直冒着冷汗。   欧阳十一安静地坐在一边角落里,仿佛受到惊吓般直直盯着刘水生看。   刘星呆呆看着才不到一月未见的父亲,竟一下变成了如今这样子,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双手掩嘴,低低喃喃:“怎么会这样?”   欧阳德光轻叹了口气,平静道:“二次手术是很成功的,如今这样,我判断是由于他本人情志郁结,哀愤伤身所致,心脏病人,最忌情绪的激烈波动,一定要保持心情舒畅,才可能确保安康。”   情志郁结……   刘星软软坐在了隔壁的床上,父亲一定是知道了自己的事情,心里过意不去,才自伤至此。   “那……该怎么办……”刘星满眼希冀,看向欧阳德光。   欧阳德光眼里现出一丝少有的无奈,“他的身体状况,再经不起手术折腾,这次只能看他本人造化了。”   刘星哀伤地看向父亲发黑肿胀的脸,心中万箭穿心般的疼,没想到无论自己怎么努力,还是无法跳出命运的笼牢,最后一个亲爱的长辈,都要如此仓促地急着离开她。   “爸……”刘水生的手指轻微动了动,刘星扑了上去,紧紧握上他冰冷水肿的指节。   刘水生的眼皮上下晃了几下,微微眯开了一条线,他艰难地扫视了下四周,嘴唇颤动了许久,才断断续续地吐出风吹即破的几个字:“让……让他们……先……先出去……”   声音太低,低到只有耳朵贴在他嘴边的刘星才能听清楚。   刘星慢慢抬头,眼光在其他人身上虚虚带过,低低道:“父亲想单独和我说几句。”   顾安馨眼中惊光一掠而过,深望了眼奄奄一息的刘水生,回身带头走出了房间。   其他人也跟了出去,十一扭捏地想留下,看刘星不语,还是悻悻地最后一个走了出去。   看着房间的门再次关上,刘水生散漫无光的瞳仁在刘星的脸上虚虚晃过,他深深吸了好几口气,仿佛要储蓄最后所有的能量,终于艰难地开口,气若游丝:“星儿,对……对不起……父亲没……没照顾……好……好你……我不在了……你一定……要……要照顾好自己……”   “不,爸,你会没事的。”刘星紧紧握住刘水生的手,强作欢颜,低低安慰。   “爸的身体……自己知道……星儿……你……你听我说……我走了……不……不要再有……任……任何牵绊……要追寻……真……真正属于你……你的幸福……”刘水生喘气的声音越来越重,雾气将氧气罩所有的内壁弄湿了,他张大了嘴巴,深抽了一口气,继续把话说完。   “星儿……不……不要再为别人而活……一……一辈子……太长……别……别太苦……苦了……自己……”咽下最后一句话,刘水生的眼直直盯着刘星,仿佛在等着她点头。   刘星紧紧握着父亲温度渐渐散去的手,喉咙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还没来得及点头,刘水生眼中的瞳仁已经最大程度的放大,最后一点光芒消失在了那双哀伤的眼睛里,一滴晶莹的水珠,从他的眼角滑落,在他耳后根白色的枕头上洇出了不大不小的暗色圆点。   “爸……爸……”刘星第一次发出如此痛彻心扉犀利的喊声,尽管她已经失去太多爱自己的人,这却是她第一次直面亲人的离去,她趴在刘水生渐渐冰冷的躯体上,后背极力地抽搐着,最深刻最深刻地体会着那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被她的悲戚声惊到,十一、欧阳德光、顾安馨和保姆纷纷推门而入,欧阳德光看着旁边已经拉成一条直线的心电图,深呼一口气,轻轻地摇了摇头,伸手把刘水生仍然大张的两眼合上。   顾安馨双目圆睁,第一次两手无措得不知该往那里安放。   十一砸吧着那双深似海的眼睛,安静地坐在了刘星的一旁,单手抚着她的后背,默默不语。   保姆傻傻地愣在了一旁,偷偷背过脸去,抹去脸上的泪水。      从医院的太平间外再深深望上父亲一眼,转身离开的刘星只感双腿无力,两眼发黑,身子一下软了下去。   迷糊中,听到一声苍凉的呼唤“星儿”,倒在了一个温暖宽大的怀抱里。   然后——仿佛是一阵抢夺的慌乱,自己酥软的身躯从一个怀抱到了另外一个怀抱,那人的声音熟悉而霸道:“星星……我的星星……”      再次睁开双眼时,她模模糊糊地看见床前一盏熟悉的橘黄色的灯,动了动嘴唇,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干涩无比,声线沙哑得发不出声音来,胸口闷闷的热辣辣的疼。   “水……”她好不容易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来,一个熟悉的身影马上给她端了杯温度不冷不热的开水过来,将她轻轻扶起,把水往她嘴边送。   不知是夜太黑,灯光太暗,还是眼睛太花,那人的脸就那样在她眼前没有焦点地晃荡着,她只听到他在耳边低低沉吟:“星,多喝几口,帮助退烧。”   她不知是烧傻了还是睡得懵懵懂懂,乖顺地咕噜咕噜多喝了好几口。   喝完,她抬眼,努力想捕捉那一张脸,依然是摇摆不定的图像,刘星忽然想起这五年多来,自己少有的几次高烧,好像都是这么一个人在自己的身前身后,不分昼夜地,递水、擦汗、喂药,忙个不停。   每次好了之后,她都跟杨嫂说谢谢,而杨嫂总是愣愣看着她,好久才反应过来,说了句“可宜很乖的,没啥。”然后到她有些莫名其妙,她其实想感谢杨嫂病中对她的照顾,当然也包括她对可宜上心。   可这一次,她分明听到了不似杨嫂的声音,那恍惚的话语,倒像是……十一……   十一?   难道前几次照顾自己的人,都是可宜那傻傻的爸爸?   刘星的意识仿佛一下清醒了些许,她努力定了定心神,终于看清了背着床头灯光那张凝重的长满短黑胡茬的圆脸,还有那一双定定看着她的,复杂的眼睛:似星辰般璀璨,又似戈壁般荒芜,仿佛翻江倒海,又似乎静如死水。   她傻傻看着他,眼睛无力地渐渐眯上,嘴里喃喃叫着自己都听不清楚的话语:“……阳……阳”,然后一股强烈的疲惫感再次冲击上来,她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次高烧,应是刘星有生至此,最厉害的一次生病了,断断续续,烧烧停停,直到第三天的早上,才终于稳定下来。   也是这一天,刘水生化作了一坛骨灰,被刘星、十一、可宜等一行人带回了乡里,与已逝多年的母亲合葬在了一起。   锁着那座新建不久清清冷冷的大院的大门,刘星感慨不已,几个月前的暑假,还在这里与父亲度过了热热闹闹的一个月的时光,不想如今已落得再无归处。   父母在,不远游,双亲走,无归处。   也许,父母就是自己生命的来源,自己的根吧,哪怕千仓百孔,只要还在,就觉得还有家可归。   从此经年,家乡只剩一座无人的孤楼,独自守望。   刘星发现自己忽然变得特别笨,就那么一个普通的大锁,自己竟然折腾了好几分钟,仍然没有锁上,她甚至有些气馁,软软地蹲在了门前的地上,眼睁睁地看着眼前一圈无草之地,茫然迷离。   十一接着倒腾起那大锁来,三两下搞定抽出了钥匙。   身后几个村里的三姑六婆经过,尖酸刻薄地嘲讽着。   “果然是父母的克星啊,终于还是把水生给克死了。”   “就是,这么个倒霉种,当初就不应该留下来。”   “谁家娶了这样的媳妇,肯定也不会好过。”   十一咧嘴朝身后的那帮老女人咆哮:“死八婆,我的星星才不是克星,让你嚼舌根,可宜,准备,左右开弓。”   可宜快速响应:“来了,十一,老规矩,我左你右。”   一大一小,一左一右,对望一眼,默契地抓起地上的石子,朝那帮老女人砸去。   她们落荒而逃的样子真的狼狈极了,旁边鸡飞狗跳的,连刘星都忍不住哧的一声笑了出来。   可宜见刘星笑了,奔过来投进她的怀抱,嗔道:“妈妈,你别听她们胡说,你是我最好最好的妈妈,是世上最闪最亮的星星,没有了外公,你还有我们,十一爸爸和可宜啊。”   “就是,就是,还有我十一爸爸和可宜啊。”欧阳十一也从后方抱住了刘星,一大一小,一前一后,将她团团围住。   刘星前看看,后看看,暖暖地点了点头。   是啊,她还有可宜和可宜的爸爸十一,他们是一家人,自己还有家,从前她竟然从来没有意识到,她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新家庭,她早已是可宜的根,可宜的归途。   她、十一、可宜是一家人,早已是,一家人。   刘星深吸一口气,抱着可宜站了起来,深望了眼立在一旁的十一,带头坐上了那辆福特E350保姆车,平静道:“我们回家吧。”   十一明显地微怔,旋即眼里的波光一闪,屁颠屁颠跟上了车,欢呼:“回家咯。”    ☆、谁是谁的宇宙中心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愉快!   重回椰树林,刘星总觉得有些东西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安馨堂那档事以来,顾安馨没事很少回来椰树林吃饭,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可这些日子,连续好些天,顾和欧阳德光都准时下班回家吃饭,尤其是,顾身上的气场好像一下发生了很大改变,如果说安馨堂出事,让她锋芒稍去,那么刘水生逝世后,她简直换了个人似的,变得温柔而慈爱,当然,说的是对刘星。   这天晚饭后,十一和可宜都出外玩耍了,刘星坐在沙发上,无聊地随意翻着报纸,顾安馨安静地也在一旁坐下。   “刘星。”顾低低唤了一声,她轻轻抬头,因为顾温柔的语调,眼里饱含了受宠若惊。   “妈……”她放下报纸,抬头,低低回应,她平时很少唤顾安馨,这样叫着,觉着挺不习惯的。   顾两手相撮,目光落在面前茶几上的某点:“你爸的事……我……非常遗憾……”   刘星稍怔,轻轻浅浅一笑,“妈,都过去了……”   顾抬眼目光灼灼看着她,嗫喏:“刘星,可……可宜……是我的命根子……你……能不能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把她从我身边带走?”   刘星心中了然,原来她是开始害怕了,没有了父亲的牵绊,她没有了控制她的质子。父亲临终前说的话,顾肯定也能猜到七八。   想到高阳的话,刘星拿着报纸的手禁不住紧了紧,带可宜走?很奇怪,她……真的没想过要这样做,哪怕是知道重钰就是高阳的那一刻,她也未曾有过这念头。   高阳,她不能让他承受这些,拐□□儿,带着这样的帽子,以后他得顶着怎样的社会眼光,尤其他是大家族大集团的首位继承人,他应该有更好的选择,更好的生活。加之,十一如此依恋她,怎能接受她的离去,还有,这里才是可宜的家。   她低低迎上顾的目光,低声道:“妈……说什么话?可宜是您的孙女,十一的孩子,我不会带她走的。”   顾安馨明显松了一口气,脸上紧绷的神经现出了兴奋的笑意。   刘星继续低语:“而且……这里也是我的家……我能带她去哪……”   顾画着浓浓眼线的眼里更是光芒四射,她身子往刘星旁边靠了靠,紧紧握上她的双手,激动不已:“是……我们是一家人,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不,其实你来的第一天起,这里就是你的家了,哪也不要去,要去,大家一起去!”   望着顾发光的瞳仁,刘星心中某条神经仿佛被撞了一下,酸涩难忍,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还有,你如果真的喜欢画画,那……那就好好跟王老头学习,妈再也不阻止你了。”顾竟破天荒地对她画画的事情亮起了绿灯。   刘星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强忍内心的颤栗,她声音颤抖地回应:“谢谢妈!”   “应该的,是妈以前对你太严苛,总不许你干这干那,总以为自己可以操控一切,要将所有紧紧握在手上才觉得安心,这次安馨堂出事,也让我看透了许多,世事如棋,没有能永远控制局面的棋手,爸妈迟早会老去,十一……哎……以后,这个家,还得靠你……”   “妈……”刘星第一次认真端详顾安馨的脸,短短几月,她一下憔悴了许多,眼角的鱼尾纹更加密集,两边颧骨也更显突出,脖子上的赘肉都已荡然无存。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高阳就不会……也许……这次事件也不至于影响至此……   想到这里,刘星心里泛起了深深的愧疚感。   她咬了咬下唇,坚决道:“妈,你放心,我会努力守护好这个家的。 ”   顾安馨欣慰地点了点头,终于放开她的手,转头,偷偷拭去眼角的热泪。   流泪,刘星第一次看到这个词在这位强大的女人身上应验。   她多么害怕失去,才会脆弱至此,无论如何,自己不能伤害她,不能带走她唯一的希望。   高阳……   过去的尘缘,也许在五年多前,那一场车祸中,早已被那一座空坟尽数埋没,就算再扒出来,也再不是从前的样子,再回不到从前的样子。   她已是别人的妻,跟十一同衾共枕了五年多,一夜夫妻百夜恩,这些个年月,如何理得清此种恩情。   她已是孩子她妈,可宜需要她,需要稳定和谐的家,要妈妈,要爸爸,还要爷爷奶奶,因为孩子,她已与欧阳家建立了千丝万缕的关联,难以抽身。   而他,如今转归名门望族,前途大好,才子佳人,婚约已定。   两人算是各有所属,角色多重,如何轻易抛开一切,破镜重圆。   是的,一切,再无法回头。   可是,该如何去面对他?又如何面对自己那份凌乱的心情?   她这些日子对高阳一直避而不见,多次来电,也未曾接听,她知道他的目光常常落在她家的门口,时刻等候着她的出现;她知道他甚至很多次走到了她家的门前,抬手,却不敢落下,只僵在半空中,许久,才转身黯然离去;她知道每个夜晚,他都站在隔壁的阳台上,望月,等待,她的身影……   她都知道,他一直在等她的答复,尽管事实浮于水面的那天,她已经告诉过他,她不可能再随他而去。   可是她不可能避他一辈子,这周末的聚会,她能不去吗?   夏清秋出院后第一次相约,四人组五年多以后意外的第一次重逢,她害怕见到他,但总归要学会坦然去相对,总归要让他相信自己的决绝,让他早点死心,重新追求自己的幸福。      周六的上午,让她忐忑不安的时间,还是到来了。   对着镜子紧张地拾掇了半天,在家门口进进出出不知多少次,她终于鼓起勇气向夏清秋所在的小区走去。   刚出椰树林,一张熟悉的面孔向她走来,是甄华碧,她的双腿一僵,立在了原处。   那女人往昔的飞扬跋扈竟消散殆尽,满脸的疲惫不堪,她在刘星的身旁顿住了脚步,却没有看向她,低低说了句:“你朋友的事……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   如此意想不到的一句,让刘星微怔了片刻,很快她淡淡接话:“没事,都过去了,医生说,胎儿本就发育不良,如此一来及早发现了倒好。”   “哦,是吗,那就好。”甄华碧脸上的歉意散去了许多,声音轻快了些,转而问道:“重钰,有没有跟你提起过我和他的事?”   重遇后,她跟高阳说过的话本就很少,那过去五年多的事情,更只是略略带过,没来得及细说,她耸耸肩,“没有。”   “我想一定是没有吧。”她轻轻叹了口气,“他就像太阳,而我就像地球,总是我围着他转,他,作为太阳系的中心,茫茫宇宙,星云密布,总吝啬多看我一眼。”   刘星沉默,青春年少时,自己这颗倒霉星,倒一度成了他的太阳,很荣幸吧。   “求你放过他吧,我真的很爱他,不能失去他。”甄华碧忽然梨花带雨,满眼哀光地看着她,往昔的所有骄傲和尊严都放置一边。   “你……我……”刘星一时语结。   甄华碧已自顾自地说起了她和重钰的故事:   那年她念大一,在美国一所常春藤大学,一个春日的黄昏,在校园湖边的碧草丛中,远在异国的她,发现了一个穿着棕色衬衣白色休闲裤的俊美华裔,正低头搜寻着什么,他的神情认真而凝重,一副不可亵渎的神圣感跃然棱角分明的脸上,深邃的双目闪烁如星却暗含忧伤,连修长挺拔的背影也让人读到浓重的孤冷感。   她不自觉地蹲在了草丛的某个角落里,目光从未在他身上离开过,他的下颌骨线条几近是完美的弧度,映着斜阳,发着无比诱人的绒光,右手无名指上修长的指甲分外妖娆,这样孤独忧愁的美丽让她看得失了神,忘了时间。   直到夕阳西下,他终于黯然离去,她才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无端猜想着他所有的故事。   第二天,黄昏,又在同样的一片草丛中,那人再次出现,又是一件棕色的T恤,白色休闲裤,还是在低头寻找。   她充满兴味地再次躲在某个角落里,看了他一个黄昏。   这样的情景,竟然持续了整整一个春夏秋,而她竟然有那样的耐性和毅力,从不缺席他的每一个黄昏,她就那样看着他,看着那片草丛从苍翠欲滴到枯萎干涸,看着他在那里度过了236天,是的,她记得清清楚楚,一天不多,也一天不少。   当纷飞的大雪把那片枯草覆盖,她失落地发现,那里再没有他的身影,而她竟然只顾着看了他那么久,连上前打声招呼,要个联系方式的勇气都没有。   也许因为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高冷,让同样高冷的她望而生畏,她太骄傲,从来都是众多蜜蜂蝴蝶围着自己转,而她习惯了对男人显出一脸的不屑。   不想自己也有为某异性寝食难安,日夜念想,还没有勇气靠近的一天。   那个再见不到他的冬天,对于她,是她在异国那么多年最难熬最漫长的,每个黄昏,她还是在那片草丛边上翘首盼望,盼望他再次出现,然后她会立刻马上厚颜无耻地迎上去,跟他问声好,问他叫什么名字,电话多少,哪个专业的,哪个地方的人……   总之要知道关于他的所有所有。   可是她还是等不到,她懊悔万分,捶胸顿足。   那个圣诞,她垂头丧气地回到国内,父亲又像往常那样给她安排了这样那样的相亲鸿门宴,她从前还假意应付,这一年是毫无情绪,一一拒绝。   有一天父亲非常坚决,让她去参加当晚的聚餐,是百花园集团的董事长和他的长子重钰,那年轻人,绝对是才貌双绝,前途无量,而且最巧的是,跟她在同一所院校读大学,法学院的高材生。   听父亲说完,她犹豫片刻,点了点头,心中升起那么一点渺茫的期盼。   进入酒店包厢的那一刻,她觉得灰暗了整个冬天的心情都亮了,是他!真的是他!竟然是他!   那一瞬,她心中坚定了一个信念:他是她的,她再不会轻易放他离去,哪怕毫无尊严地去拥有,她也无所谓了。   那次见面后,她知道了他的名字,他的电话,他的专业……   往后在学校的纠缠中,她知道了他更多,可是远远还不够。   他一直不愿意告诉她,他在草丛里找寻什么,且从来未曾提及关于他的过去的所有事情。   最尴尬的是,他一直不肯接受她,那场饭局,只是他父亲的一厢情愿。   可她屡战屡败,从不气馁,他忙碌到了极致,时间上一条缝隙都不曾留出来,她就有事没事安静地在他的不远处呆着,望着。   她发现他喜欢看画展、各种画展,尤其是中国画家的画展,没有一场会错过,于是她业余时间就努力开始学习画画,可是在绘画方面完全没有天赋,学了几年,总画不出个什么像样的东西来。   毕业归国前一个月,是他的生日,她冥思苦想,想起了那片草丛,那草丛中春天里茂密生机的苜蓿草 ,想起了她无意中读到的关于四叶草的传说。   于是她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无数次撕稿重来,终于拿出了一副稍微让自己满意的作品——四叶草,在他生日的那天晚上,羞涩地递给了他。   她永远无法忘记,他看到那幅画时,脸上的震动和眼里的震撼,仿佛收到了世上最美好的礼物,连唇角的咬肌都颤抖了。   那个夜晚,离别的那一刻,她满眼期待,他却始终不语,终于,在十米开外,他回头说了句:“我们试试。”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回头狂奔过去,那一刻,厚重的坦克碾碎了她所有的矜持,她扑到他的怀里,泪水弥漫,那个怀抱如此美好,充斥了一种特殊的香气,她想了好久,才辨认出来:是芒果叶的味道,让她如此眷恋,沉迷。   他没有回应她的热烈,只定了定心神,将她轻轻推开了,平静道:“晚了,再见。”   她有点失落,可是已经非常满足,悻悻地转身离去。   她知道,只要他愿意尝试,她就有机会,毕竟除了爱情可以凑合他们,政治经济才是最根本的促动和枷锁,很快双方的父亲就力促了这段完美的联姻,回国的第一个星期,他们就在所有媒体前,被高调订婚了,他并不因此而喜悦,却是没有抗拒地接受了。   她以为,很快,他们将步入婚姻的殿堂,却不想才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她五年多的努力,竟然荡然无存,是因为刘星的出现,她非常肯定,因为刘星,他身上的冷感忽然退去,热情被激烈点燃,像一块冰被火融化了般,义无反顾。   为了她,他不顾双方家长极力反对,单方解除婚约,为了她,他竟然舍得放弃天讯集团如此强大的后盾,让他在重家本已摇摇欲坠的地位受到更大的威胁。      说到这里,甄华碧忽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刘星面前,仰脸望着她:“请你放过他吧,就当是为了他的前途,不要那么自私地让他去冒险,让他失去所有。”   她竟然跪在地上求她,为了高阳!   刘星震荡不已,瞪着大眼,看着她泪眼汪汪的凤眼,僵了半晌才慌忙将她扶起来。   她的嘴唇剧烈地抖动了好一会,才吐出一句话:“放心,我已是有妇之夫,有子之母,绝不会背叛我的丈夫和婚姻,只是……高……重钰,可能需要时间去接受这个事实。”   甄华碧瞬时笑逐颜开,挥手拭去脸上的泪水,两眼现出了五彩的光芒:“没事,多久,我都会等他,只要他一日未娶,我甄华碧一天不嫁。”   “谢谢,谢谢你!”离开的时候,甄华碧还在喃喃着。   看着那女人渐去的背影,刘星的脚步愈发沉重了。   高阳,那个从不相信四叶草传说的家伙,竟然也一直在寻找那十万分之一,他真傻……   可是,怎么办?她和他,注定无缘。    ☆、山雨欲来风满楼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都在修改,没有码新的章节,存稿即将用尽,嘻嘻,很快要进入慢节奏啦,多点给加琳鼓励呐喊,看能否有点动力更新哦,呵~~当然,故事也逐渐推向另一个□□哦~~   刘星到达夏清秋那儿时,他们三已等候多时,是高阳开的门,她刚按下门铃的下一秒,门就被他轻快地掀开了,伴随着一声急切的“星儿!”   她触到他星光璀璨的目光,忽然有些手忙脚乱,涩涩低下头来,僵在门口,不知所语:“重……重……高……高阳……”   他满眼复杂凝视着她,她手足无措得不知该如何自处,两人就那样石化在门口。   “在那支支吾吾干嘛,还不快进来,黄瓜菜都凉啦。”夏清秋一个箭步上前,拉上她就往里带。   进了大厅,夏清秋把她摁在满桌美食前的靠背椅上,满嘴怨愤:“约好的十一点半,好家伙,足足迟了大半个小时,一桌热气腾腾的美食变成现在的残羹冷炙,可怜我们就那样眼巴巴地只看不吃。”   “对……对不起……家里有点事……来……来晚了。”刘星不敢抬头,低低道歉,满脑子想着的都是来时路上甄华碧所说的话。   “没事,多久,我们都等,只要你能来。”刚坐下的高阳马上回应,两眼带笑。   刘星恍惚地从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甚至好几秒,才分清这一句与甄华碧所言极其相似的话语,是来自坐在旁边,暖暖看着她的高阳。   夏清秋端起茶壶,给刘星添了半杯普洱,噘嘴调侃:“这么多年了,高阳还真是换脸不换心,老样子,就是爱护着刘星。”   邓大刚呷了口茶,酸酸道:“还不换心,简直变了狼心狗肺了,竟然狠心害我们一帮哥们痛心了这么多年,找机会再好好揍他。”   高阳举起手中的茶杯,声音爽朗:“好好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这里向兄弟赔不是了,今日以茶代酒,择日我们再约上大伙真刀实枪,不醉无归。”   “必须滴。”邓大刚碰上高阳的茶杯,两人一泄而光。   夏清秋和刘星相对而笑,气氛终于缓和了许多。   四人开始恢复自然,有说有笑,青春年代,一起做过的事情,说过的誓言,一一回首,错过的年华,所发生的大小趣事,齐齐分享。   唯一,没有人愿意触碰刘星已婚、高阳订婚这两个雷区,都识相地敬而远之。   下午两点,大家余兴未尽,刘星看了下时间,觉得差不多要走了,而且她也有必要跟某人避路而行。   于是跟夏清秋客套几句,提前离席,   前脚刚出门,她就听到高阳道别的话语,她神经一紧,加快了走向电梯的脚步,跨入电梯的第一瞬,她急急胡乱摁着一楼键,盼着电梯门尽快合上。   所幸,她成功了,高阳急促赶到电梯前的身影就那样狼狈地在她的视野中消失,她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升起一股难言的酸涩感。   意想不到的是,到达一楼,电梯门打开的那一瞬,她又看到了他,就在门外,气喘吁吁地朝她略带顽皮地笑着,很熟悉的味道。   她瞪着眼睛,极力掩饰着瞬间涌起的激烈情绪,结巴着:“你……你怎么……”   “我……我怎么……忘了我是运动健将了,七层的楼梯,难……难不倒我。”他哈着腰,喘着气,仰脸直直望着她,那样的表情,仿佛又回到了遥远的青春时代。   她脸上一热,很快回过神来,“我……我真的要走了。”紧而急步绕过他的身躯,快步往悦康居小区大门走去。   “我们一起走。”他紧步跟了上来。   她回头低低看了他一眼,没有停下脚步:“这……这样不大好吧,被人看见了……”   “那又怎样,我不在意。”他满脸理直气壮,一副坦荡荡的样子,跟她走了个平。   “可,可我在意……”她低低说了句,加快了向前的脚步。   他顿了下,有些沮丧地跟在她的后方,目光落在她瘦削的背影上,满眼落寞。   中心湖路段,看着旁边狭路上那一群密密麻麻的野鸭,他微微出神了片刻,终于咬咬牙,再次赶了上去,倒退着走在她的前面:“星儿,你爸的事情,我……很遗憾……”   她侧脸,避开他的目光:“都过去了……”   他不依不饶,忽然站定了脚步,紧紧握上她的胳膊,两眼直直望着她:“星儿,你再不必受那女人的钳制了,带着可宜跟我走吧,好吗?”   她抬眼看他,那样真诚熟悉的目光,心中再一次地动山摇。   可是——不能。   她甩开他的双手,继续往前:“高阳,过去的都让她过去吧,忘了我吧,我已有我的生活,你也应该有新的开始,甄华碧……是个不错的女孩。”   他一个灵巧的跳跃,又绕到了她的前方,“她好与不好,与我无关,我根本不爱她,我爱的是你,一直是你,我绝不会允许你跟一个傻子过一辈子,糟蹋自己一辈子。”   “高阳,我真的过得很好,甄华碧才是你最好的选择,她很爱你,而且和你门当户对,可以在事业上成为你最有力的支持,别再沉迷往事了,跟她好好过好吗?我不想因为我,对你有任何影响,你的生活,你的前途,我现在真的过得很好,爷爷奶奶对我好,十一……对我也很好……”她再次避开他的目光,绕过他颀长的身躯去。   他微怔片刻,大步流星跟了上来:“狗屁前途,是不是甄华碧跟你说什么?星儿,我本就一无所有,也不害怕失去什么,那些虚名和财富本就不属于我,我高阳有本事有信心可以让老婆孩子过上好日子,不需要看任何人脸色做人。”   刘星望着他炯炯的双眼,内心的防线在那一瞬几乎要土崩瓦解,她不敢再看他,努力地将目光再次移向别处,轻叹一声:“求你,别这样,我已是十一的妻子……”   高阳顿了顿,眼里忽然蹦出复杂的光芒,他单手扣住她的胳膊,紧张问:“星儿,你难道真的爱上那个白痴了?”   刘星慌声道:“别胡说,那……那只是亲情,友情,无关风月。”   高阳释然地傻笑了下,慢慢松开了手,低声重复着:“那就好,那就好。”   刘星低低补充了句:“就算不爱,我也不可能离开他,他是可宜的父亲,我的丈夫……”   “可是,星儿……”高阳再次把她逼停,郑重地看着她,那样的严肃让她心中的某条神经着实重重地纠了一下。   “你可想过,可宜……可能是我们的孩子?”   她惊慌地抬眼看他,很快又垂目慌乱地扫着下方,心绪不宁。   “不可能,你疯了……怎么可能……”她推开他,往前冲了去,紧掩双耳,“不可能……可宜是十一的孩子……”   “星儿……”高阳的声音在后方响起。   “不要再说了……”她呼啸一声,直奔椰树林大门而去,将高阳扔在了那灿烂却毫无温度的午后阳光里。      一口气飞奔回家,刘星手忙脚乱地进了家门,关上,后背无力地靠在棕色的实木门上,抬眼,可宜雀跃地迎了上来。   刘星强作欢颜,无力的上前几步,将她揽在怀里。   “妈妈,妈妈,你可回来了!”可宜噘嘴娇嗔。   这段时间,自己陪伴可宜的时间确实少了许多,就算在她身边,也是心神恍惚,神不守舍的。想到这些,刘星心中的内疚感油然而生。   “可宜……”她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努力抑制双手的颤抖。   可宜在她耳边悄声道:“妈妈,你抱得我太紧,都透不过气了。”   她这才有意识地放松了双手,两眼盯着可宜的笑脸,认真端详着:   除了那双眼睛像极了自己,那日式漫画般微翘的鼻尖,两颊浅浅的梨涡,认真回想,跟当初的高阳确实十分的相似。   可宜的出生时间那么悬乎,早产了一个多月,而且出生时的样子却完全是足月孩子的模样,如果不是因为十一的恶作剧在前,消除了所有人的顾虑,包括自己,高阳的推测,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孩子出生的时间与他们发生关系的时间非常吻合,当然,这些只有自己和高阳知道。   那次在中心湖边,重钰上演了那出“群鸭乱舞”后,旁人一句“这两父女真逗!长得也神像!”   其实已经无意刺激了刘星的神经,让她多了一份可怕的联想,可是,她一直不愿意去想。   如今,被高阳如此认真地怀疑,她的心简直乱透了。   “十一爸爸!”可宜欢呼一声,挣脱了她的怀抱,窜到刘星后方,抱住了刚进大门的欧阳十一的小腿。   刘星缓缓回头,迎上十一深邃如海的目光,旋即急急收回,莫名地心虚。   十一这日真的有些不同,平日的疯狂不羁一扫而空,复杂的瞳仁盛满了她无法读懂的情绪和内容。他左手温柔地抚着可宜的脑袋,让人不安的沉默,右手紧紧握拳,反躲在背后,仿佛拽着一件无比珍贵又秘密的宝物 。   “怎么一伙人都挡在门口这啊?”顾安馨平静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破了这尴尬奇妙的气氛。   “奶奶!爷爷!好耶,大家都回来了!”可宜又贪新厌旧地屁颠屁颠往外奔去,到顾安馨和欧阳德光的跟前,蹭蹭这个的小腿,扯扯那个的衣摆,像只小麻雀,欢快无比。   欧阳十一仍然一言不发,低头径直走上了楼梯,进入书房,随手带上了房门。   刘星看着十一没在门后的背影,又是一阵挥之不去的做贼般的心慌。   门外,顾安馨将手上提着的一大袋东西递到欧阳德光的手里,一个躬身,将可宜抱起,满脸带笑地进了家门。   顾轻手把可宜放在沙发上,接过欧阳德光手里的那袋东西,捏了捏可宜的小脸,“小心肝,看爷爷奶奶给你买了什么!”   可宜立刻兴奋地扒拉起那一个大袋子来,很快从里边抱出一个大大的布娃娃,两眼发光:“哇,我最喜欢的小黄人,谢谢奶奶,谢谢爷爷!”   说完在顾安馨的左右两颊甜甜地印上了两个小吻,还不忘朝爷爷谄媚地挤眉弄眼。   两老人家被小家伙逗乐得哈哈大笑起来。   多亲的一家老小……   刘星在一旁看着,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了淡淡的笑意,但笑容很快又凝结在那里,僵硬无比。   不会的,可宜是十一的孩子,是顾安馨和欧阳德光的孙子,是欧阳家的血脉。   对了,出生时,可宜的血型是O型,欧阳一家都是O型血,刘星自己是A型。所以,不会错的。   是的,一定是,她努力地说服着自己,将高阳的猜测否定了千万遍,以至于自己都相信了,那一定是假的。   如果破镜注定无法再重圆,又何必让剩下的碎片更加尖锐,制造更多的伤害。   刘星的目光,安静地落在可宜春暖花开般的笑脸上,高阳没死,她心中那份愧疚的负担终于放下,此去经年,只要孩子健康快乐成长,她再无渴盼了,愿现世安稳,静待花开吧。   不过,为何爷爷欧阳德光的眉头仿佛隐隐蹙着浓重的愁云,内敛的他看着顾安馨和可宜的目光,从来没有这么直接、这么炙热、这么久久不愿离去。   这样哀婉留恋的目光,让刘星忽然想到了一个词:道别。   道别?怎么可能?   欧阳德光好像感受到了刘星在看着他,他朝刘星意味深长地笑了个,重重地点了下头。然后抱起了可宜,卡着小家伙的嘎鸡窝在空中转起圈来。   刘星揉揉眉心,感叹近来仿佛自己太过多虑了。   虽然安馨堂如今依然未见起色,女星空云的过敏事件也还悬而未解,但从各类报道来看,安馨堂最近的经营状况应该是差强人意的。   风波渐平,岁月静好,欧阳家还能有什么事呢?    ☆、风云幻变 作者有话要说:  又一场风浪刮起!   这几日,凉风渐起,这座南方羊城的冬天来得比较晚,却还是能感觉到冷意暗地袭来。   这些日子,刘星更是千方百计躲着高阳,几乎大半个月,再没直接照面,顾安馨和欧阳德光又恢复了往昔的忙碌,难得在椰树林出现。   这周五是顾安馨的生日,两老终于回来,全家团团圆圆开开心心吃了个饭,一向沉默寡言的欧阳德光异常地兴致勃勃,从不沾酒的他,一连喝了好几杯珍藏已久的飞天茅台。   最后,爷爷的脸烧成了块猪肝,深情地环视了下一家子,目光暖暖地落在顾安馨美丽而略带沧桑的脸上,没头没尾,莫名其妙地说了句:“安馨,这辈子有你,我欧阳德光知足了,无论如何,我无怨无悔。”   顾安馨浓重眼线下的琥珀瞳仁一闪,扭过头去,下巴微扬,忍下眼中涌起的湿意,好一会才回过头来,她重重拍了拍欧阳德光的肩膀,“瞧你说的,像要经历生离死别似的,今天是好日子,聊些轻松的话题。”   可宜忙摇着尾巴道:“奶奶,你今天特别特别漂亮,奶奶好像年年生日都是一个样,从来没变过,不像我,我年年都不一样,去年还满口是牙,今年就没了两门牙,说话都漏气了。”   哈哈哈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充斥了整个大厅,笑得最夸张的要数十一了,连坐着的那张靠背椅都在似在打着哆嗦。   顾安馨点了点可宜的小鼻子,笑意从唇角一直蔓延到眼角,“你那是换牙,小妮子真逗!”   这晚的欧阳家是刘星见过的最热闹,最放松的,以致于她有了一种错觉,长期的灰暗将要远去,光明步步到来。   第二天,欧阳德光一大早就回医院加班去了,留下了一桌他亲自操刀的丰盛的早餐。这晚,老头子继续留在办公室过夜,没有回来。   顾安馨接到欧阳德光秘书的电话是在隔天的一大早,电话那头,小姑娘咿咿呀呀说了好久,才讲清楚一个人令人无法接受的事实:因为秘密挪用大量公款的事件暴露,欧阳德光不堪其辱,在办公室自杀了,生命垂危。   顾安馨手上的电话“噹”的一声闷响,在地上跌了个背朝天,足足在原地愣了一刻多钟,她才强作镇定,吩咐刘星在家看好可宜,带上十一,没魂没魄地赶往医院。   那单调的合着白绿两色的病房里,欧阳德光病床边的心电图图像早已拉成了一条直线,全部工作人员一片惋惜,逐个离去,将告别留给顾安馨的和十一两母子。   顾安馨双腿发软,扶着病房半掩的门,差点没晕倒过去。十一伸手扶了扶她的腰背,两眼呆滞地看着床上那张苍白而安宁的脸。   两行热泪从顾安馨浓黑的眼角簌簌滴落,她脸上一个狰狞,咬着牙冲了过去,抓着欧阳德光毫无温度的双臂,用尽所有的力气晃着。   “怎么会这样?你这个没人性的欧阳德光!你这个不守承诺的死老头,你这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顾安馨的声音凄厉而绝望。   “你说那些钱是跟你朋友调用的,我怎么就信了你,我……我真是个大笨蛋!竟然没想到你是挪用了医院的公款!就算是这样,你要坐牢,我顾安馨陪你!你为什么要想不开,要寻死!难道那点尊严就那么重要,就不能不要脸地活下去!”   “你……你给我起来,跟我说清楚,你就这么把我们一家子抛下,算什么男人!”顾安馨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欧阳德光逐渐僵硬的肌肉里,更加疯狂地摇曳着。   可是,那具因自行注射了过量的□□而离世的躯体,就那样苍白无声地躺在那冷白的病床上,再无法回应世人所有的呼唤。   欧阳十一两眼发僵地坐在隔壁的病床上,双手抱头,咬肌微微颤抖着,满脸密布黑短的胡茬愈发显得茂盛苍凉,渐渐地,他的脊背开始不断的颤栗,眼泪开始一滴一滴落在眼前绿色的地板上,抽泣的声音也由小变大,越来越放纵,越来越清晰。   一位护士低头轻手轻脚走了进来,递给嚎啕大哭中的顾安馨一个白色信封:“夫……夫人,这是在院长抽屉里发现的。”   信封上“安馨启”三个钢笔字隽永有力。   顾安馨停止了咆哮,回过头来,盯着白底黑字的信封微怔片刻,缓缓伸过手去,颤抖地接过,纤长的手指在信封里掏捞了好久,才抽出一张简单折叠着的淡黄色的纸张。   欧阳德光几行方正有力的大字跃然纸上:   安馨:   对不起,答应过你,却没能照顾你们母子一辈子。我走了,千万不要有半点自责,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挪用公款,帮助安馨堂度过难关,我从来不后悔。   安馨,原谅王一白吧,他是真的爱你,尤其……十一……他是十一的生父,不是吗?   对不起,明明知道这个事实,当初,我还是乘虚而入,占你为妻,这么些年,我还是自私地绑着你们母子不放,因为太过爱你。   如今,我终于决定走了,终于有勇气成全你们,心中反而非常解脱。   下半辈子,你们一定要幸福!   德光亲字      原来他都知道,一直都知道!天!   为什么还要对她们母子这么好!为什么?   顾安馨捏着纸张的手激烈颤抖着,尽管死死咬着下唇,上下牙依然咯咯地打着架子,不断涌出的热泪化掉了她浓黑的眼线,眼袋上变得黑乎乎一片,甚至两颊上,都挂上了两条细长的黑线。   良久,伴随着尖锐凄厉的一声长啸“啊……”顾安馨双眼一闭,无力地倒了下去。   “安馨!”   “妈!”   破门而入的王一白比欧阳十一先一步将她接在了怀里,那张淡黄的纸张轻轻落入了王的另外一只手里。   王一白的目光凝重复杂地扫过纸张上的文字,握着那张薄纸的手开始剧烈颤抖,脸上的肌肉也禁不住剧烈抽搐起来。   他抬头深望了眼十一,再低头凝视着怀里晕厥过去的顾安馨,无限的温柔疼惜。   “安馨……安馨……”王一白摇着怀里的顾安馨,声音颤抖焦躁地唤着。   “妈……妈……护士,快叫医生。”   听着欧阳十一这句沉稳冷静的话语,王一白再次抬头,盯着稚气瞬时淡去的十一,双眼似有满天的星辰落下,光芒四射。   “哦!”一旁吓得发愣的女护士这才慌张地向门外奔去。   欧阳十一夺过王一白手里的信纸,快速扫过上面的文字,目光复杂地转向王一白沧桑瘦削的脸,迎着王一白灼灼的目光,四目相对,千言万语,那一刻,时间仿佛停止了下来。   欧阳十一先开的口:“先让我妈躺下来。”   王一白重重地点了点头。   两人合力,轻身把顾安馨放在一边空置的病床上,欧阳十一稳稳地按上了顾安馨左腕上的寸关尺部位,沉默片刻,再换上了顾的右手。   “怎么样?”王一白急切问道。   欧阳十一眉头微蹙,闭了闭眼睛,长呼一口气:“没有生命危险,但情况也不是很乐观,父亲的死和这样的真相,对她的打击太大了,超过了身体承受的极限,希望她能熬过这关。”   “没想到,和他们暗斗了那么多年,战争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我……”欧阳十一抱着头,脊背极力颤抖着,哽咽:“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一直……一直以为来日方长,等我装得再没意思了,再好好跟他们过,想不到……想不到连好好叫他一声爸,都来不及……”   王一白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低叹:“傻孩子……不要太自责了……我早就怀疑你并非真傻,只是你这样做,肯定有自己的理由,所以我只好默默给你创造成长的机会,默默鼓励你走出内心的阴霾。”   欧阳十一啜泣了下:“你,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大概是你念卫校的时候吧,有一次,在你回家的路上,一个无人的拐角处,你那样沉稳不惊,游刃有余地救下了一位休克的孕妇,我都在远远看着呢。”   十一抬头,迎上王一白慈祥的目光,心中明了,“原来你工作室里的那些医学类书籍,全都是为我准备的,还有各种语言的期刊、影碟……”   “是的,我看得出你在医学方面非常有天赋,而且喜欢学习各国语言,你心中其实很在乎你妈,她的奋斗目标是将中医养生推向全世界,而你,一直在默默储蓄能量。”王一白的眼里盛满骄傲和自豪。   十一扭头看向一旁静躺着的脸色苍白的顾安馨,沉默不语。   是的,他其实很在乎她,非常非常在乎!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在乎,才会对她几乎极致的控制欲和好强如此叛逆,他是她的儿子,不是她的棋子,他渴望得到她温柔的母爱和贴心的关怀,无论自己是天才还是废材,她都会不变地深爱着的儿子。   上了领奖台,有鲜花有掌声,她才会骄傲地告诉全世界:那是我儿子。   摔倒了,失败了,周围一片唏嘘的时候,她脸上无光,黯然离去。   他恨自己怎么有这样虚荣无情的母亲,他更恨自己一直一直非常非常在乎她的眼光,他以为还好还有父亲欧阳德光,如果不是,真不知道如何在如此冰冷的家活下去。   结果,那个高尚无私的好人,竟然在自己掉下水的时候,无视他绝望求助的眼光,先将援手伸向了别人家的孩子。   他长久积累的愤怒绝望,在那冰凉的水里瞬间爆发,将乖巧听话的自己炸得粉身碎骨,将他内心的恶魔迅速浇灌,最大程度地放到最大,甚至大到控制了自己所有的灵魂,让他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被愤怒、彷徨、叛逆、绝望扭曲了的欧阳十一,一个心中只想报复的孩子。   顾安馨不是只喜欢自己出类拔萃吗?他偏要让她颜面尽失,儿子变成了个人见人厌的大傻瓜。   欧阳德光不是道德至高吗?他就让他因为道德高尚而害了自己的儿子,带着内疚,几百上千的夜晚寝食难安。   这么些年,他看着骄傲的顾安馨一次次被他整蛊得叹息,心中有种无形的快感,又隐隐夹杂着丝丝心痛和内疚。   可是,她却一直没有反省,没有改变过,控制他的人生不成,又想着找个生育工具来繁衍后代,再打造新的棋子。   六年多前,第一个女人翘首弄姿地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愤怒不已,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一个多月,差点死在街头。   如果不是那个秋日的晚上,星光如此灿烂,那个女子的眼睛如此温暖,照亮了他回家的路,他也许早已决绝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谢谢你!旺旺,你一直是给予我理解支持的那个。”欧阳十一渐渐恢复了平静,低低说了句,眼光依然落在顾安馨身上。   旺旺……   王一白微顿,眼角泛起了难以察觉的波光,旋即又强忍了下去,他双唇张张合合多次,最后还是把到喉咙的话咽了下去。   一名白大褂脚步匆匆赶了进来,后面跟着刚才那位护士。   医生先检查了下欧阳德光的躯体,示意护士先安排将遗体安放,缓后处理。   然后转头看向顾安馨,眼里充满了怜悯。“心病还需心药医,我们尽力而为。”他摇了摇头,开始给她量血压,听心音等。   王一白在一旁候着,欧阳十一协同护士将欧阳德光的遗体转移到医院的太平间。   生命真是无常,前不久,才将刘水生送进这里,没想到今日,竟然又要送别自己的养父,如此爱着顾安馨爱着自己的养父。   从太平间出来,欧阳十一软软地靠在过道的墙上,眼里全是茫然虚幻。   从此再没有带着面具做人的理由了,再无法桀骜不驯不负责任地游戏人生了。   抬眼间,他目光微滞,停在走廊的另一边,望着那熟悉悠长的身影,一步一步,悄无声息地向他走来。    ☆、十月重生   “十……十一……”刘星在他三步以外,停了下来,低低唤了一声。   他努力整理了下脸上的情绪,面无表情低低回了句:“你怎么来了,可宜呢?”   刘星怔怔望着他,满眼疑惑不解,喃喃道:“我……我不放心你们……可宜在家,杨嫂看着。”   欧阳十一抬眼,定定看着她,眼里满是她无法理解的内容,刘星讪讪低下了目光,两只手左右放不是,胸前放不是。   十一直了直身子,向楼梯口走去,经过她身边时,顺手牵上了她,“走,下去看看妈怎样了?”   刘星只觉手心好像被电了下,酥酥的、麻麻的,丝丝的汗直往外窜,从前他们也经常手挽着手或挽着胳膊,可从来没有这样特殊的感受,这是怎么了,还有他这日的表现,如此陌生,完全不像平日的十一,难道是因为受了刺激,变了个人?   方才UNCLE王只简单地跟她说了句,“他送德光去太平间了”,她的脑袋仿佛瞬间被轰炸了般,闷闷的一声响,爆开了花,只剩满脑浆糊,来不及细问,她就急匆匆赶过去找他了。   从顾安馨的病房到太平间区域,她一路都在自责,一路都在想象,没有了父亲,十一该会多么的难过,他懂得那样的失去的意义吗?他能承受那样的伤痛吗?   是她,都是她害了他,害了欧阳德光……   她完全没想到,她见到的十一会是如此模样,那样的淡然、那样的冷静、那样的——陌生。   她就那样被牵着手,默默跟他走着,涩涩抬眼看他,他铺满短胡茬的侧脸漂浮着厚厚一层阴郁的云,那双深海般的眼睛隐在那片云底下,她无法看清。   他今日真的很不同,具体在哪里,刘星一下说不清楚,只一直看着他的侧后方,紧随他的步伐。   顾安馨的病房前,王一白在焦急地来回踱步,看到十一,马上迎了上来,“十一,你妈醒了,可是,情况……确实如你所料,不是很乐观……”   欧阳十一两眼一滞,放开了刘星的手,三两步上前,推开顾安馨所在病房的门,又踌躇着僵在了门口,透过门缝,像电影镜头般望着坐在床上,瞪着双眼却呆滞无光的顾安馨,她嘴唇一直在微微颤动,喃喃说着什么。   王一白轻轻拍了拍十一的肩膀,低声道:“进去看看她吧,她醒来后连我都不认得了,只一直唤着你的小名。”   他的小名,十一的咬肌紧了紧,母亲已经多少年没喊过他的小名了,就连他自己,也都快忘了。   十月……因为自己是十月出生,顾安馨给他起了这个小名。   十一深吸了口气,终于掀门入内,慢步走向顾安馨的床沿,看着她没有焦点的双眼,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什么滋味,只那阵阵的刺痛如此明显。   他轻轻坐在了她的床沿,终于听清楚她说的话,她没有看向他,两眼依然一片虚无,不容半物:“十月……十月乖……十月听话……十月是妈妈的骄傲……十月是安馨堂的未来……”   欧阳十一的喉咙一个哽咽,紧紧握住了顾安馨的手,“妈……我是十月,我在,一直在,对不起……”   一旁,刘星心里阵阵酸痛,万千的疑问与无法言喻的情绪,堆积在了一起,她看看十一,又看看王一白,两人都已成为泪人,唯独自己,连悲伤的情绪都无法表达。   欧阳德光的事,她是在十一和顾安馨离家赶往医院后,才从报纸的头条上看到的。   “曙光医院副院长今晨办公室自杀,疑因私自挪用公款东窗事发。”那样一行大字,如此触目惊心。   天,事情竟然发展到如此地步,欧阳德光那样做,一定是为了帮安馨堂度过那次的资金断链难关,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也许高阳就不会……欧阳德光也不会……   一股漫天的罪恶感充斥了刘星身上的每一颗细胞,让她透不过气的窒息。   难道自己真的是灾星一颗,谁靠近谁倒霉?对父母不利?难道连带丈夫的父母都饱受牵连!   如果这样,自己还不如找个深山老林,孑然一身,过完下半辈子算了,不要再害人害己。   充斥着各种复杂矛盾的心情,刘星让杨嫂看顾好可宜,自己急匆匆赶到了医院。   而就在那半天不到的时间里,仿佛整个世界,一下子变了脸,陌生得她不知该如何面对。欧阳德光不辞而别,顾安馨神志不清,十一行为古怪,不,应该是说正常得古怪。   十月……这个名字,刘星好像有点印象,却无从记起。   欧阳十一难道恢复正常了?还是一直都在装傻?   刘星掌心半握了起来,试探性地打量着正在抽搐的十一,他悲伤得那么真实,痛苦得那么彻底,她向他的后背伸了伸手,又收了回去,犹豫片刻,还是轻轻地拍起了他颤栗不已的脊背。   他慢慢回头,复杂地看着她,湿润的眼睛仍流转着莹莹的波光,然后,他放下了母亲的手,脑袋无力地靠在了站着的刘星的小肚子上,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早该原谅他们……放过自己……折磨了他们这么多年……到头来……连认真叫声爸妈的机会,上天都不愿意给我了……星……对不起……我该怎么办?”   刘星两眼一瞪,连伸手安抚他的勇气都没有了,脑海里翻转着无数的念头,凌乱无比,原来……原来他真的……   天,多么狗血的剧情,都让自己给碰上了,她只是个平凡的人,为何一路走来,却要经历这么多不平凡的事,上天到底还计划给她多少意外和惊喜。   “安馨堂……我的安馨堂……不会垮……怎么可能会垮……”顾安馨轻轻晃着头,发出的几声嘀咕,吸引了全部人的眼光。   王一白低低叹了口气,在顾床沿的另一边坐下,绾了绾她额前凌乱的发丝,坚定道:“安馨,放心,有我在,还有十一,我们一定不会重振安馨堂,绝不辜负德光一片苦心,不辜负你半生辛劳。”   顾安馨的头僵硬地转向王一白,眼光虚虚地落在王一白沧桑又坚毅的脸上,砸吧了下眼睛,鼓起了手掌:“好啊……好啊……安馨堂……不倒……不倒……”紧接着是满脸灿烂的笑容,瞳仁也发着最闪最亮的光。   王一白双目对上十一,平静道:“十一,往事不可追,过去的,都让它过去吧,接下来,该你上场了,看着你这么多年,我相信你已经做好了准备,安馨堂的治理,靠你,德光挪用的那笔钱,我先帮忙垫还,这么多年的积蓄,总算能为你们母子做点事情了。我也将动用我所有的资源,帮助安馨堂重新起航,我们一起合力,相信一定可以做到。”   欧阳十一擦干眼角的泪痕,定定看着王一白坚定的目光,很久,才开口:“谢谢你……我是该上场了。”   隐忍的青春,不在爆发中神起,就在沉默中死去,输赢无所谓,最重要是无悔无怨。   王一白目光移向别处,低低道:“我们之间……还说什么谢谢……如果可以……”   欧阳十一平静打断:“旺旺……有些事,过了这段再说吧……”   王一白抬头,看向十一的目光有些难掩的哀伤,却还是扯唇讪笑:“好……好……不急……我们有的是时间。”   欧阳十一重重点头。   刘星听着两人的对白,仍是云里雾里,不知其所以然,未能接受这一桩桩突其如来的事实和真相,怔怔愣在原处,恍如隔世。   那么,以后该怎样面对十一,这个自己一直当傻孩子一样相处了五年多的爱人?   天,怎么会这样,那边还在避着一个死而复生的高阳,这边又来了个情智正常的十一,原来现实可以远比八点档电视剧更戏剧化,更让人难以意料,措手不及。   她的目光不小心触上十一灼灼的双眼,触电般急急低下头来,忽然想到什么,一下子,从脸上到脖子、到耳后根,都烧成了火焰色。      就这样,顾安馨那场热闹温暖的生日宴,仿佛将欧阳家的生活前后隔开了两半,天与地的遥远,山与海的不同。   三天后,欧阳德光化作一坛灰烬,结束了他光辉灿烂又不长不短的一生,挪用公款的事情也随着他的离世和资金的重新归位而不再追究。   顾安馨出院,回到椰树林,由杨嫂和刘星合力照顾着,当然,还有每天必然会到来,推着她散步,一路跟她絮絮叨叨的王一白。   这些日子,欧阳十一仿佛消失了般,几乎没怎么在椰树林出现过,应该是没日没夜地在忙着安馨堂的事情。   偶尔回来看看顾安馨和可宜,也总是来去匆匆,从来不在家里过夜,也还好不在,刘星实在还没想好,如今的两人该如何共处,那样亲密的距离,她好像很难再做到。   因为陌生,更因为内疚,她就连正视他目光的勇气都没有了。   欧阳十一每次回来,也只是例行公事般询问几句近日家里的情况,偶尔带上刘星喜欢的牛轧糖,他将糖果随手递给她,不经意触上了她薄薄的肌肤,她会觉得被他掠过的那一块肌肤辣辣的感觉持续好几天。   这天,他又回来,她怕他在公司附近的那套别墅没有衣物,帮他收拾了些,抚着他隐着淡淡清香气息的衣物,尤其是内衣,她竟然脸上阵阵地发热,急急将几条内裤叠好,放进箱子里去,笨拙地盖上箱子,拉上链,惊慌回头。   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倚在寝室的门上,双手合抱,深如海的双目定定看着她,唇角隐着丝丝笑意,又仿佛合着无法言喻的苦涩。   他这些日子剔得干干净净的脸显得分外俊朗,新发型也特别符合他的气质,完完全全一个成熟英挺的男人。   她急急起身,语无伦次:“怕……怕你在那边没衣服穿……”   他挑了挑入鬓的双眉,亦庄亦谐道:“谢谢……老婆…… ”   老婆……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郑重地称呼她,刘星心中某根敏感的弦仿佛被轻轻撩动了下,背对着他,垂目看着面前那块棕色的实木地板,小手不自觉地摩挲着两边的裤袋,脸上已烧成一片红霞。   他利索地提起箱子,往外走去,留下一句:“好好照顾自己,还有可宜。”   直至他的脚步声已至一楼大厅,她才轻轻转过身去,目送他魁梧挺拔的背影步步远去,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老婆……   这个妻子的角色怎么来得如此尴尬,来得如此匪夷所思,既然不是傻子,他还打算或者说愿意跟她一起生活下去吗?   他们又将如何面对过去和未来?那么多次,她厚颜无耻地勾引他,撩动他,让他终于无法自已,成全了自己,他一次次拒绝自己,一定是不喜欢的缘故吧,可又为何常常有意无意地维护她呢?   如今还是因为她,间接使得安馨堂陷入了困境,欧阳德光自杀……他……一定很难原谅自己吧。   还有高阳……   对于他,刘星第一次有了背叛的耻辱感,原来自己竟与另一个男人亲密无间了五年多,一个正常的男人!她……对他毫无保留,如此彻底地给予过,这算是彻彻底底的背叛了吧。   如今更不知该如何面对高阳了,最好可以再不见面了。   千万……不要再见!    ☆、翻云覆雨   不要再见……   心结未了,如何能不见。   如果不是她把高阳的电话屏蔽了,欧阳家变故后,他早已将她那款老式手机打爆,被拦截的短信更是可以串成一部中长篇小说了。   在刘星家门前徘徊了不知多少次,这天下午,高阳终于忍禁不禁,趁杨嫂开门的片刻,硬闯了进去,他扣上瞪眼看着他的刘星的手,不由分说就往外走。   “你……你干嘛!”未待杨嫂反应过来,刘星已被高阳半拉半拖了出去。   “我……我的朋友,我去去就回!”跨出大门时,刘星回头尴尬地交代一声。   杨嫂张着大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还好顾安馨和可宜被王一白带出去中心湖边了,杨嫂只低低叹了口气,走进了厨房。   “高阳,放手……”,她边走边努力挣脱着,可是他却不回头,而且越拽越紧,越走越快,慢慢地开始小跑了起来,朝着椰树林靠江岸的方向奔去。   挣扎了好一段,刘星终于不再徒劳,随着他的速度,脚步也慢慢变得轻快起来。   脑海里,再一次浮现第一次遇见,那个暮春的早晨,迎着五彩朝霞,他拉着她水袖般的长袖,朝海边狂奔的那一幕。   如果这样一路奔跑下去,可以回到从前,回到那个原点,这一刻,她也许会一个冲动,就愿意放下一切,跟着他逃离。   可是,当速度渐渐慢下来,当他们来到江边一颗老榕树下,她的那点小勇气再次消失殆尽,灵魂回归无力和保守。   高阳一个转身,紧紧握上刘星的胳膊,双目居高临下直直望着她,这些日子以来累积的思念、纠结一下爆发出来:“星儿,你打算避我多久?三年?五年?还是一辈子?”   刘星想挣脱他的双手,却被他控制得更紧。   她心虚地朝四处张望,柔声道:“高阳……别这样……”   “那你想我怎么样?星儿,彻底告别前缘,开始新的生活?从前,以为你嫁的是一位傻子,我做不到,如今,知道他压根就是装傻,我更做不到,除非,你告诉我,你真的不再爱我,你爱上了别人……那位一直装疯卖傻的欧阳十一?”高阳的声音咄咄逼人,让刘星不敢直视。   “我……我……无论怎样,我……我不能离开欧阳家。”刘星紧紧咬着下唇,呼吸也急促起来。   “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不可能?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高阳几近有些急躁地摇着她的胳膊。   “高阳……都是因为我,才会连累欧阳德光去世,顾安馨神志不清,我怎么可以还狠心抛下她老人家一走了之,而且,我答应过顾安馨,不会把可宜从她身边带走,那是她的心肝宝贝,哪怕现在她这个样子,嘴里念叨的,大多都是可宜,而且现在只有可宜,才能让她两眼发亮,让她开怀大笑…… ”刘星终于推开高阳因僵硬而无力的双手,背对着他。   “可是,星儿,可宜……”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她急急打断了。   “没有可是,高阳,可宜……是十一的孩子,是欧阳家的血脉,这是铁的事实,不要再幻想什么,怀疑什么。我有罪……是我害了他们,如果就这样狠心离去,我一辈子都无法安心的……”   高阳彻底沉默了,映着斜上方的夕阳,他低垂的脸如此郁悒绝望。   他当初推波助澜,只是想给顾安馨一点小教训而已,没想到事情会如此不可收拾,不但没有让刘星逃离苦海,反而将她推向了更深的深渊。   他无力地靠在一旁的落叶榕上,低喃:“怎么会这样……怎么可以这样?星儿……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高阳……如果可以,希望你可以稍微助安馨堂一把,在这个节骨眼上,帮他们度过难关,也能减少一分我内心的愧疚……其他的……以后再说吧……其实……我也很迷茫……如今事情变成这样,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面对十一,还有你……”刘星双掌抵着眉心,双腿一软,干脆抱腿靠着那棵树坐了下去。   接下来的是沉默……几个世纪般漫长的沉默,一高一矮,一男一女,背对着,一站一坐,靠在那棵古老的落叶榕布满老根的主干上,如同一幅定格的水墨画,落寞,迷茫,而不甘。   正值初冬,黄昏的风,摇曳着落叶榕依然茂密葱郁的树梢,片片黄叶凄然翻飞落下,诉说着一种结束的不舍和对曾经的眷恋,还有不知归处的茫然。   夕阳西下,高阳终于幽幽开口,“星儿,我会尽力挽回,只因为你……还是那句话,我等你,不要放弃,梦想,幸福,都不要放弃,前面的路还很长,一切都还来得及。可是,求你不要再让他靠近,我……我想着都要发疯了……”   高阳脸上的肌肉阵阵抽搐着,将脱下的西装反手搭在肩膀上,没有回头,更没有让她有辩驳的机会。   刘星就那样看着他颀长的背影一步步走远,身子慢慢变得冰冷,最后不自觉地蜷成了一团,下巴搁在膝盖上,两眼毫无焦点地落在眼前久经岁月洗礼的红地砖上。   不要再让他靠近……   是啊,如今这样,多么尴尬,无法假装只有亲情,无法相信会有爱情,无法解释这般友情。   她和十一之间,到底算什么?   近不得,远不能,爱不得,恨不得,分不得,合不得,进不得,退不得……   就那样百般纠结,百转千回,直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刘星才信步而归。   进了家门,四菜一汤已摆上饭桌,热气腾腾,杨嫂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没有说什么,可宜像天使般扑棱着翅膀迎了上来,拉上她的手就往餐桌走,欢呼着:“吃饭咯……吃饭咯……大家一起吃饭咯……”   王一白看着她脸色不大好,关切问:“刘星,你还好?”   刘星忙挤出一副笑脸:“没,没事,不好意思,让大家等了。”   “那就好……”王一白张了张嘴,却没再说什么,他把坐在一旁的顾安馨搀到饭桌坐下,给她在胸前缠上一块大餐巾,温柔道:“安馨,我们吃饭了,看今晚杨嫂都做了你最喜欢吃的菜式。”   顾安馨脖子僵硬地转了圈,目光虚虚从桌面上的饭菜扫过,低吟:“好吃……好吃……”   然后,王一白就一勺一勺地往她嘴里喂饭和肉菜,时不时给她抹去嘴角沾上的米粒或肉菜,顾安馨目光定定落在王一白瘦削的脸上,唇角不经意间露出丝丝笑容。   她开始会对可宜以外的人笑了,看来王一白的一番照顾关爱没有被辜负。   王一白回了她一个欣慰灿烂的笑容,等顾安馨吃好了,王一白才起筷,自己吃起来。   王一白吃东西特别快,三两下就完成任务,放下碗筷,刘星、可宜他们还在细嚼慢咽着。   王一白深深看了眼刘星,双唇张张合合好几次,终于低低说了句:“刘星,那些三流杂志的风言风语都是炒作,你千万不要放心上,十一最近确实很忙,但绝不会做出对不起你的事。”   刘星拿着筷子的手忽然僵住,抬头满眼疑惑地看向王一白。   王一白看她的反应,慈祥地笑了:“看来是我想太多了,你根本不会关注那些无聊的八卦,没事……没事……反正,无论你看到什么,请你一定相信十一就是。”   刘星脸上的肌肉都有些僵硬了,慢慢收回了停在那叠白切鸡前的筷子,非常努力地将嘴里含着的饭菜咀嚼细碎,使劲咽了下去,却发现,味蕾变得很迟钝,刚才那口饭菜的味道都如一杯清水,索然无味了。   王一白继续叹了句:“我没看错十一,他真的很棒,空云这危机事件,成功被他扭转,这出道的第一仗,打得是相当漂亮,把安馨堂那帮持着怀疑眼光看他的老元首震慑得服服帖帖,度过了这个难关,安馨堂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   刘星的心中又是一阵莫名的悸动,百味杂陈,仿佛王一白说的是另外一个人,她完全陌生的欧阳十一,与她相隔沟壑的男人。   可宜咕噜一声吞下嘴里的最后一口饭菜,打了个饱嗝,伸了个懒腰,噘嘴道:“十一爸爸这个坏蛋,都好久没陪我玩了,我要给在天堂的爷爷打电话,投诉他,不过算了吧,现在又有一白爷爷和奶奶老陪着我,我不跟十一爸爸玩了,是他先不要我玩的!他贪新厌旧,我也跟他学。”   哈哈哈……   全家人又被小家伙逗乐了,连顾安馨都看着可宜,傻傻地笑着,满脸是纯粹的幸福欢欣。   刘星环视着大家欢乐的笑脸,心中暗想:其实如今这样,也很好,只是,又似乎少了些什么?   是十一……十一的身影,十一的笑,十一的味道……   好像真的好久没看到他了,屈指算算,也不算太久,距离上次他回家,也就不到一星期,可这一星期,却让人觉得漫长而久远。   他这些日子到底做了什么?UNCLE王的话又是什么意思?什么风言风语?   那女星空云过敏的危机事件,他又是如何通关的?欧阳德光去世那天,刘星还看到报纸副刊的八卦说空云皮肤严重过敏,四处求医无果,花容尽毁,星途无望了呢。   这短短的半月,他是如何做到的呢?   想到这里,刘星忽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对欧阳十一所做的事情有了好奇心,想去了解,了解真实的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了解这么些年来,他是怎样看待自己?那所有的有意无意的维护,又算是什么?   还有……以后……他们又该如何面对彼此?    ☆、流言蜚语   又是三天过去了,依然不见欧阳十一的影踪,高阳也貌似不怎么在椰树林出现,在这片珠水环绕的孤岛,世界,仿佛安静得停下了脚步,无风无浪亦无云。   刘星停驻在图书中心的门前,抬眼,看向门口牌匾上那苍劲的“诗书人家”四个大字,仿佛上一次跨入这大门已是上个世纪的事情。   为了避着高阳,她真的很久没到这她钟爱的地方了,这里一直是她看世界的窗口,而王一白工作室是她遨游艺术海洋的天地,两者都是她的精神粮食,缺一不可。   慢步走进,里面的摆设一切如昨,随心踱步,不经意就先来到了期刊杂志区域。   目光在各类头条上扫过,心中禁不住砰砰作响。   她到底想看到什么,又害怕看到什么?   终于触到了空云、安馨堂、欧阳十一这些敏感的字眼。   “女星空云霸道回归,肤若凝脂更显娇艳。”   “空云美貌谁唤醒,安馨堂少东似春风”   “空云成安馨堂新一代形象代言人”   “安馨堂再次提升化学物品使用安全标准,创业内新高逢用必测百分放心。”   “安馨堂奇迹复活,新会员短时爆增百万。”   “女星空云疑有新欢,原是安馨堂少东欧阳十一。”   ……   ……   刘星随手抓起一页图文并茂的长篇大论,快速扫过上面的内容,心中了然,原来短短半月,外面的世界风起云涌,每日一新。   空云皮肤过敏后,多方求医无果,终于颓然放弃,终日躲在家里,不敢出门,想不到最后将她医好的竟是十一。   空云复出后,对安馨堂一改当初的敌对状态,维护有加,多番为安馨堂辩护,她还亲自澄清,当初是因为自己情绪不好,没有告诉服务生自己皮肤过敏的事实,过敏事件完全是自己的责任,与安馨堂无关。   空云大赞安馨堂卧虎藏龙,欧阳十一的良方,竟然让她重新恢复了雪肌,而且更加娇嫩,安馨堂不愧是中医养生的魁首,值得信任。   就这么短短的几日,舆论仿佛有组织有预谋地,借着这事,全部倒向安馨堂,帮安馨堂伸冤道屈,澄清当初各种中伤谣言。特别是百花园集团旗下的媒体,看得出来是毫不吝啬地在帮着安馨堂说好话。   是高阳……他真的做了……   刘星拿着报纸的手僵在了那里,心里翻江倒海,个中滋味杂陈难辨。   那么……UNCLE王说的风言风语,就是关于十一和空云的了……   看着报纸版面上,两人相视而笑,暧昧无比的眼神,刘星心中隐隐的酸痛,神游地将报纸放回原处,抬头,迎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甄华碧立在一旁,单手挎着一个小皮包,淡笑看着她,仿佛又变了另外一个人似的,目光从容而柔和,这女人还真是挺善变的,刘星心想着,淡淡回应着她,但笑不语。   甄华碧轻轻晃了下头,“方便吗,出去聊几句?”   刘星稍怔片刻,轻轻点了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诗书人家的大门。   两人不约而同地,默默朝诗书人家对面的中心湖边走去。   群鸭都挤在岸边的草丛上相互取暖,零零星星的几只还悠哉悠哉地在水里游着,湖边细瘦的杨柳落得只剩枝枝细条垂钓,岸上的草丛颓然欲秃,星星点点的绿,顽强地点缀着这南方的冬日。   走在前面的甄华碧目光在草丛中轻轻带过,渐渐放慢了脚步,与刘星走了个平。   “四叶草……”甄华碧忽然幽幽地开口,抬眼看向刘星,目光温暖无害。   “嗯?”刘星愕然看她,不明所以。   甄华碧莞尔一笑,目光隐着酸涩投向了前方,“我终于知道他一直在找的是什么,是四叶草……因为你……”   刘星脸上一热,了然,她在说高阳。   甄华碧继续温和道:“我一直以为,你才是我们之间的入侵者,到如今,我才发现,一直在他心中的那个人,是你,原来就是你……”   说到最后,甄华碧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她努力调整了下情绪,很快又恢复了克制的礼节。   刘星顿了顿,低低道:“你……都知道了?”   “嗯……”甄华碧点了点头,嘴角扯出丝丝苦笑:“他躲不过我的纠缠,终于跟我和盘托出了,你们的过去,你们的爱恨离合,他从前只言不提的过去,都跟我说了,当然……是在他喝得烂醉以后……”   甄华碧眼里盛满了酸痛无奈:“原来他当初接受我,是因为四叶草、因为你……而我……终究无法替代你在他心中一斤一两的位置……”   刘星的手掌不自觉地半握起来,目光移向了湖面的几只寒鸭,心在上上下下,毫无规律地一片兵荒马乱。   “昨晚在酒吧找到他,他已经喝得醉生梦死,他一向滴酒不沾,我从来没看到他那么狼狈不堪的样子,说到最后,他趴在吧台上,嘴里只喃喃着‘星儿,别离开我……’,我……我彻底被他打败了……”甄华碧秋水般的双眼泛起了莹莹的波光,她扭过脸去,微扬下巴,强压下了眼里的湿意。   刘星怔在了一旁,忘记了挪动脚步,眼里阵阵辣辣地疼,心中丝丝抽抽地痛,无法言喻。   甄华碧慢慢转过身来,紧紧握上了刘星的胳膊,诚心道:“刘星,我不想看到他那么痛苦,我……我不跟你争了,争也争不来,你再给他一次机会吧,他……真的很爱你……”   “为了你,他当初可以对我虚与委蛇,联合百花园和天讯的实力来挫伤安馨堂的锐气,如今又是为了你,他再一次让我帮他,集新旧媒体之力,为安馨堂重启造势,我恨他,恨他那样对我,可我没法拒绝他,也许,他的真情让我嫉妒,更让我敬服,那样的男人,我尽管爱而不得,依然会很珍惜。”   甄华碧眼角滴下一颗晶莹的泪珠,脸上却显出了几分释然。   “你……真的……是个非常值得爱的女人……”刘星低叹着。   “可惜……爱这东西,没有什么应不应该,值不值得,没能在对的时空遇上对的人,深爱只是一种负累。”说着这话,甄华碧再无伤感而是带笑的调侃。   刘星觉得,这女人在短短的数月,真的看透了很多,也懂得了解脱和成全。   可是……她和高阳之间,是甄华碧的退出可以成全得了的吗?   他们之间横亘着太多,就算安馨堂风波彻底过去,那份她心中的愧疚,能就此填满吗?她能就此洒脱地挥手道别欧阳家吗?   而且,那里才是可宜的家……   尽管十一已经恢复如常,可两人五年多的风雨携手,那份情,又如何清算?   她不能走,除非十一赶她走……   她不能接受高阳,这对高阳不公平……   没能在对的时空遇上对的人,深爱只是一种负累……   甄华碧这句话,用在她和高阳之间,是不是也同样贴切呢?   最后甄华碧认真盯着她的双眼,郑重道:“好好待重钰!不允许你再伤害他!要不,我随时会回来。我走了……会走得好远……好远……祝你们幸福!”   刘星哑语,连点头的勇气都没有。   “当心重乾坤,他那关可能有点阻力,对不起,是我当初因妒眼红,找人收集了你过去的事情,透露给了他老人家,企图通过他来阻止你们 ……真的很抱歉……不过相信你们会克服一切困扰的!”甄华碧说完这句,潇洒地摆摆手,脚步轻盈地远去了。   刘星木然地僵在原处,心中百转千回,翻江倒海。   高阳……她到底应该怎样做,才不会伤害任何人?   满脑浆糊地,刘星飘荡着身子到幼儿园接了可宜,回到家,王一白和顾安馨正对着电视机的大屏幕低叹着。   “十月……十月……”顾安馨指着屏幕上的人,满脸欣喜地嘀咕着。   王一白看到她们回来,欢喜道:“刘星,看,十一正领着世界各国的记者,还有安馨堂会员代表参观安馨堂的精油原材料产地呢!”   刘星淡笑一下,目光落在了电视机屏幕上姹紫嫣红的玫瑰园上,鲜红胜火的红玫瑰、娇嫩似霞的粉玫瑰、淡雅若雪的白玫瑰……   各色花朵纷纷在镜头面前争芳斗艳,大放异彩。   对着记者镜头,镁光灯下,西装革履的欧阳十一淡定从容、满脸自信地讲述着安馨堂的经营理念和终极目标。   安馨堂始终坚持:以最严格的标准,最负责任的态度,向广大客户提供最贴心的服务。   安馨堂始终追求:科学养生、健康无疾、让博大精深的中医文化滋养国人,走向世界。   全场响起了阵阵热浪般的掌声,一个由远而近的镜头,将十一棱角分明、沉着冷静的圆脸放得越来越大,最后占据了整个电视机屏幕,定格成了一张极美的黑白图像,摄人心魂。   刘星就那样怔怔看着那张脸,那张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如此近在眼前又远在天涯的脸,阵阵模糊的情绪渐渐涌起,宁静的心湖那一瞬仿佛泛起了点点涟漪,一皱一皱,一晕一晕地随风散去,久久难平。   这就是真正的欧阳十一?自己朝夕相对,同衾共枕了五年多的男人?自己最最亲密接触过的男人?自己的丈夫,可宜的父亲?   一丝无法察觉的笑意悄悄爬上了刘星的唇角,无声地荡漾开去,旋即很快又消散在了空气里。   脑海里飘过了两个闪亮的名字:高阳、空云……    ☆、意外的意外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继续冲击波~~   冬日的风吹来了满天阴霾,只是黄昏,四处已不见阳光的影子。   报刊亭前,刘星将身上的羊毛大衣裹紧了些,目光不经意地在各行大字上扫过。   这些日子,刘星总忍不住默默关注报纸期刊的各大头条,看着十一和空云愈演愈烈的绯闻,心中仿佛有那么一丝若隐若现的弦越揪越紧。   虽然所有的报道都没有非常准确的证明,只是捕风捉影,可是空穴来风,两人之间的频繁接触,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空云……   多么娇艳欲滴的一朵鲜花,配上如今的欧阳十一,可算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吧。   想到这里,刘星不知是喜是悲,是酸是辣。   如果,传言是真的,也许,也是个不错的结局吧,自己携着可宜离开欧阳家,重新开始自由自我的生活。   至于高阳,不知时光是否能够成全,让自己哪天可以毫无罅隙,与他回到从前。   可是,为什么心灵深处的某条神经仿佛在隐隐作痛,自从十一出了绯闻,自从他不经意地如真似假地唤了她一声“老婆……”   他为什么要这样叫她,为什么又这么快跟另一个女人搅在了一起?难道,这么些年,他还没玩够,亲情游戏刚结束,又开始玩起感情游戏来?   刘星用力地甩了甩脑袋,企图将所有乱七八糟的思绪抛之脑后,回归安宁。   “笃笃笃……”不远处,几辆“120”车的急促鸣笛,让她凌乱的心绪忽然凉了半截,丽水湾一向比较安详,甚少出现这么大规模的救护车队,竟然连着一排,足足有六七辆那么多,而且都是就近赶来的,曙光医院的车子。   救护车后紧跟着的是几辆同样急鸣的警车,貌似还是特警。   丽水湾里有派出所分点,不是特大事件,不至于需要外援。   恍惚间,急促的呼啸声从刘星的身旁呼啸而过,直奔向前方,在前方的十字路口方向,向左拐了进去。   天!那是绿云幼儿园所在的方向!   刘星深吸了一口凉气,看到旁边一位老太婆急冲冲地朝前奔去,呼吸都来不及喘,她急忙追了上去,追问了一句:“奶奶,发生什么事了?”   老太婆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前,只侧头看了她一眼,眼中的焦急不安非常明显,她哀叹了句:“天杀的,听说有两位歹徒持刀闯入了绿云幼儿园,在那里头疯了似的见人就砍,大人小孩都不放过!天啊!我的孙子可在那里上幼儿园啊!”   可宜!   刘星的脑袋一麻,两目一瞪,僵了一秒不到,立刻旋风似的朝绿云幼儿园飞奔而去。   足足狂跑了五分钟,才拐过弯去,远远看到绿云幼儿园附近里里外外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刘星弯身撑着膝盖,深深喘了一口气,刚想从人群中找条缝隙钻进去,老式诺基亚的手机铃声就急促地响了起来。   是……幼儿园!   刘星的手立刻颤抖了起来,急急按下接听键,未及刘星发声,那边已经响起了班主任急促的声音:“家……家长……快……快过来,可……可宜……出……出事了!”   那一刻,刘星的两耳只余下嗡嗡不断的叫声,什么也再听不进去,她忘了挂掉电话,紧紧拽着手机就发疯似的拨开人群,往里冲去。   突破重重障碍,眼前的一幕简直让她发懵,让她窒息。   警戒线里,幼儿园里里外外,一片狼藉,随处可见鲜红挥洒,大人小孩,哭声、闹声、喊声融成一片,医护人员,正急急忙忙,从里抬着各种受伤程度的幼儿、成人,往救护车上送,几位特警,压着两位面目狰狞、浑身洒血、带着手铐的中年男人出来,周围立刻响起了愤怒的喊声:“杀了他们!人渣!败类!碎尸万段!”   几位情绪激动的家长甚至拥了上去,撕扯着他们的衣物,哭天喊地地哀嚎:   “为什么伤害我的孩子!”   “没人性啊,连小孩都不放过!”   “还我孙女来!”   ……   警察多番劝说,才屏退了众人,将两位一直哑巴似的两眼呆滞的恐怖分子压上了警车,在众人愤怒的眼光相送下,离开了人群。   刘星顾不得那么多,箭一般冲进了幼儿园,边走边喊着:“可宜!可宜!你在哪里?”   班主任满头是血,看到刘星就扑了上来,热泪莹莹:“快……刚……刚被抬上了救护车,那……那一辆!”   班主任指着门口其中一辆“120”,上气不接下气道。   刘星的双腿一软,转身跑了出去,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门口,急急爬起,奔向了班主任指着的救护车,救护车上,那身上染满鲜红的带着氧气罩的孩子,她一眼就认出了她早上给她换上的衣服,那是她的可宜,她的孩子。   护士正欲关上后车们,刘星身子一跃跳了上去,嘴里喃喃:“那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声音哽咽到几不可闻。   护士同情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继而关上了车门,坐上了后车厢,车厢里死一般的安静。   只余心电图机的“嘟嘟”声,在惊悚地响起,扣人心弦。   可宜左腹裹着几层厚厚的纱布,脸色苍白如纸,甚至有些发青。   刘星颤抖地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沾满鲜血的小手,脊梁激烈地抽搐着,双唇也在打着架子,身上的每条神经每块肌肉都在颤栗,眼里却干涩无比。   忽然,她想起,她该做点什么,可以做点什么,于是颤抖地掏出了手机,给欧阳十一拨去了电话。   “十一……快……快回来……可宜……她出事了……正送往曙光医院……”   电话那头紧接着是死一般的寂静,旋即十一简短地回了句:“星,别急,我马上到!”   然后嘟的一声断线了,继而是万籁俱寂的沉静。   滴滴点滴不断注入可宜细小发青的静脉,小家伙苍白的脸上安静得可怕,没有半点反应。   刘星求助地看向一旁的白大褂,低低道:“医生,孩子现在怎样?”   医生扫了眼心电图机上起起伏伏的曲线,沉思片刻,低吟:“生命迹象暂时还比较稳定,不过得到医院进一步确诊损伤部位和程度,比较担心的是这次伤者都是大量失血的多,如果血型集中,有可能会出现血库告急……”   刘星握着可宜的小手紧了紧,一颗心揪着揪着,万箭穿心般得疼。   上帝,还打算给她多少考验呢?而她,又应该如何的坚强,来接受这所有所有的给予。   可宜……千万不要有什么事……   否则,她真不知道能否再扛得住,这半年来,经历了这么多事,她的抗压能力,仿佛一根已将拉直的弹簧,再用力一扯,可能就要崩溃了。   尽管,她表面仍装得若无其事,可,那只是装的。   一列救护车队在车流中快速穿梭,飞快朝最近的曙光医院奔去,刘星的心里只觉得还可以再快些,再快些。   车子赶到医院,一行人抬着十几位伤者浩浩荡荡、急急忙忙地往医院内冲去,可宜刚进了手术室,欧阳十一已经急匆匆赶了过来,见着刘星,他眉头紧蹙,低吟:“可宜怎样了?”   刘星正坐在手术室前的长椅上,两手紧张地相撮着,见到十一,就像抓到了根救命稻草般,心里踏实了些,声音还是止不住颤栗:“正在手术,暂时还好。”   话音未落,手术室的大门急急打开,一位医生脚步匆匆出来:“请问病人家属在哪?”   “我是!”刘星和欧阳十一同时答复。   “好!医院AB型血库告急,你们家属中谁是AB型血,能否给病人支援些,血型越接近才会越安全。”   AB型血!刘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双目圆瞪望向一旁风轻云淡的欧阳十一。   欧阳十一竟似毫无意外,一脸沉静,他沉思片刻,低低道:“有的,但可能需要些时间。”   刘星更是满眼狐疑惊讶地看着十一深如海的瞳仁,哑口无言。   怎么回事?   十一温和地望向刘星,嘴唇动了动,开口想说什么。   却被楼梯口处,刚跑出电梯的高阳急急打断了:“星儿,可宜怎样了!”   欧阳十一眼中难掩忧伤,却紧接着闪亮起来:“他来得正好。”   刘星的身子半站了起来,双眼瞪得更大了,难道……   天……不可能……   而且,他怎么知道?   刘星失魂落魄地坐在了椅子上,急急扭过脸去,心里极虚地避开十一的眼光,再不敢看向他。   欧阳十一的声音淡定地响起:“可宜急需输血,AB型,RH阳性,能否请你帮帮忙!”   高阳迎上欧阳十一灼灼的双目,那么一瞬间,两个男人之间仿佛交流了许许多多的内容。   高阳目光复杂地看向刘星,再看看十一,乌黑闪亮的双瞳千头万绪,风起云涌。   “可以吗?”十一低低重复了句。   “当……当然!”高阳有些结巴地重重地点了点头。   对欧阳十一,高阳第一次有了败下风的黯然,这个男人,太深太不可思议了……   “那事不宜迟,这位先生,请跟我来!”医生身后的护士领着仍然有些茫然的高阳向抽血室走去,余下欧阳十一和刘星安静地相对着。   幽长幽长的通道,冷白冷白的灯光,映着一双默默相对的男女,拉出两道瘦长瘦长的影子,时间仿佛静止了般,没有一点声响。   良久,刘星才讪讪看向十一,战战兢兢试探:“十……十一……这……这是怎么回事?”   十一软软地靠在对面的墙上,深吸了口气,揉了揉眉心,低沉道:“星……高阳的猜测没错,可宜……是他的孩子。”   刘星呆若木鸡地望着十一,完全懵住了。   “你……都听到了?”刘星脑海里浮现那天入门,欧阳十一异样的眼神。   十一轻抿双唇:“其实一开始我就知道,那会,你刚到我们家一月有余,我们去医院探望你父亲,回来的时候,你吐得不同寻常,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晚我察你脉象,知道你已有孕在身……”   刘星两颗眼珠子差点没点下去,她无法置信地瞪着平静望着她的十一,嘴唇张张合合多次才嗫嚅:“那……可宜出生时的血型报告?”   “是我做的手脚,那医院我太熟悉了,做到这点不难……”欧阳十一一脸的风轻云净。   刘星彻底软在了椅子的靠背上,恍然顿悟:“这么说……你的那场闹剧……”   欧阳十一挑挑眉头:“我母亲一向多疑,所以我演了那么一出。”   刘星茫然失措,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天……你竟然帮我一路隐瞒,连我自己都未曾发现的事实……为……为什么要这样做?”   欧阳十一静静回看着她,深邃的眼睛藏着她无法读懂的内容。   许久,他才幽幽开口:“好玩呗……”   真的是……好玩吗……   刘星盯着欧阳十一的眼,期望在里头发现别的什么答案,可是他的眼睫毛太过纤长,他深深埋首,她压根看不到那双隐藏着的眼睛里到底藏着什么内容。   欧阳十一目光随意地移向别处,她更是无从了解了。   “等可宜好了,过了新年……你……就带上她,跟他走吧……”这句话听起来如此平静,又如此低沉,刘星仿佛明显听到了句末那低不可闻的叹息,可欧阳十一的脸上太过平静,她立刻又认定那只是自己的错觉。   刘星双手紧紧握着一旁的扶手,关节泛白,心中的刺痛感让她有些窒息,窒息到她要很努力地去吸气,去控制呼吸,才缓解了大脑的一片空白和眩晕。   他……终于赶她走了……   也是……这样的事实,试问谁可以接受?她间接害死了他的父亲,害惨了他的母亲,连多年来抚养的孩子,还都是他人的骨肉……   在他面前,刘星只觉得无地自容,她最后一点留在他身边的理由都没有了。   救赎?她拿什么去救赎,除了一个驱壳,她什么都没有。十一应该不稀罕她的救赎吧,她一点救赎的资本都没有了。   那位炙手可热、娇艳如花的女星——空云,才是他更好的选择吧。   护士急匆匆地提着一包血液走进了手术室,高阳也脸色苍白地再次出现在手术室门前,默然地靠在了椅子旁边的墙上。   三个人,在那条长廊,在冷白的灯光下,谁也没看向谁,一直安静,一直安静……   手术室的灯终于暗了下去,门被一行人掀开来,可宜被推了出来,身上的血迹已去,一脸的安宁。   十一、刘星、高阳齐齐紧步围了上去,边随着大部队向前,边向医生投去问询急切的眼光。   医生的目光在三人之间狐疑地晃荡了几下,沉静道:“手术非常顺利,还好没伤到要害,而且及时输了血,应该问题不大。”   三个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高阳星光闪烁地望向刘星,刘星尴尬地涩涩看向十一,迎上十一喜悦中略带黯淡的双眼,又急急收回目光,心中直往下沉。   在病房安置好可宜,刘星在一旁照看着,两个男人眼神交互了一番,默契地前后迈出了房门。    ☆、隔壁家有老虎   两人出,只一人再进来,是高阳。   坐在床沿的刘星回头,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搜寻片刻,低低问了句:“他呢?”   高阳目光复杂地扫了她一眼,沉吟:“先走了。”   刘星目光一滞,回过头去,只淡淡看着可宜苍白平静的脸,一言不发。   高阳轻步上前,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凝视着可宜,目光胶着片刻,柔声道:“等可宜出院了,过了这春节,我就带你们走,走得远远的,开始属于我们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好吗?”   刘星握着可宜的手紧了紧,肩膀在那一瞬的僵硬那么明显,高阳搭在她肩上的手也跟着僵了片刻,旋即他努力调整了下情绪,轻拍了下她的肩膀,沉吟:“我知道,你需要时间和勇气接受这样大的改变,可是,咱们不急,我们到了国外,慢慢适应,慢慢习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刘星双唇打着架,脑海里依然是一片浆糊,沉默,还是沉默。   高阳低低叹了句:“星儿,我真想不到,上天竟然如此眷顾我,我们真的有孩子了,还是这么可爱漂亮的小女孩,难怪我第一眼看到她,就觉得分外亲切,她长得跟我小时候简直一个模子出来的,那时,我才大胆猜想,她会不会是我们的骨肉呢,没想到,真的是……”   高阳说着,眼里闪出了满天繁星般的璀璨,盛满了喜悦和憧憬。   “高阳……十一……他跟你说了什么?”刘星忽然转过头来,安静地看着他,那样的平静。那一句问话,让高阳眼里的光一下黯淡了许多,甚至……隐着丝丝难以察觉的不安和慌乱。   欧阳十一说了什么……   也许这辈子,高阳都希望对她保守这个秘密吧。   他的目光移向了别处,低低笑了下,“没……没什么……就是让我年后带你们走……”   “哦……”刘星心里一下空落落的,仿佛在短短的半天内,丢失了一件长期被自己忽略的却非常重要的随身物品。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五年多的朝夕相处,也许,就算是一只宠物狗,自己也会有不舍的吧,何况那是一个人,一个曾经无数次有意无意保护过自己的人,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原因,好玩也好,刺激也罢,他总归对自己好过……   刘星只觉得如芒在背,仿佛有那么一双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回头扫向病房上的透明方块,外面,却什么也没有。   也许,那只是错觉……他应该早已走远。      可宜在入院的第二天终于苏醒过来,医生检查了各项指标,恢复得挺不错,就是小家伙受了严重惊吓,有些惊魂未定,醒来就哭喊着扑到刘星的怀抱里,还四处搜寻着欧阳十一的影子。   “十一爸爸呢,我要十一爸爸!”小可宜声音饱含惊惶,似要找一颗长期以来依靠的让她感到安全的大树。   高阳极力隐下眼里的哀伤,紧紧握着可宜的手,转头征询地看了下刘星,刘星眉头轻蹙,轻轻摆了摆头。   高阳隐忍轻微的失落,回头认真盯着可宜的眼睛,郑重道:“可宜,别怕,以后叔叔一定保护好你和你妈妈,确保你们毫发无伤,再不会受到伤害。”   可宜看着高阳,满眼茫然,很快又投进了刘星的怀抱,娇嗔:“我要十一爸爸,十一爸爸在哪?”   刘星扫了眼高阳,高阳垂目不语,难掩酸涩。   刘星掏出手机,正欲给欧阳十一拨去电话,病房的门悠然而开,是欧阳十一,脸上略带憔悴,满脸胡茬在一夜之间疯长了许多,杂乱无章地铺满了整个下巴和侧脸,他嘴角努力抿着丝丝笑意,慢慢往里走来。   轻身来到刘星身旁,温柔道:“可宜,十一爸爸在这。”   可宜抬头,满眼泪光确认着眼前人,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软在了十一的怀抱里,边啜泣边诉说着。   “可宜好怕!那些坏人好凶!拿着刀就捅我们!可宜好怕,好怕再也见不到星星和十一爸爸,还有奶奶、一白爷爷他们,我再也不要去幼儿园了,再也不要离开你们了!”   欧阳十一紧紧抱着可宜,轻拍着小家伙的后背,稳稳道:“不怕,坏人全被警察叔叔抓走了,幼儿园的小朋友和老师们都会很快好起来,听说小可宜在对付坏人的时候可勇敢了,还会拉着小伙伴们偷偷躲起来,可宜真棒!”   可宜的哭声咋停,眼里闪着晶光抬起头来,脸上的畏惧淡去了许多,显出丝丝自豪,噘着嘴道:“十一爸爸都知道了,那是,坏人找了好久才找到我们,要不是我帮我同学挡了一刀,我也许还不会受伤呢。”   刘星、高阳、欧阳十一面面相觑,脸上都显出了又惊恐又欣慰的笑容。   欧阳十一拍拍可宜的脑瓜子,顺势道:“所以说,我们的可宜这么勇敢,哪会怕什么,出了院,过了年,让星星妈妈带你看看世界的模样,让你再长长见识,可好?”   可宜兴致怏怏:“好,不过,十一爸爸也要一起去,我们一家人一起走!不要分开!”   欧阳十一挤出丝丝笑容,眉角的酸涩那么明显。   高阳难掩失落,又努力含笑看向刘星,刘星轻扯了下唇角,尴尬地将目光移向一旁,默默不语。   可宜还小,有些事实,暂时不可明说,身份的秘密,只属于刘星、十一和高阳三人。   虽然小家伙跟高阳很亲,可如今看来,十一在她心中的位置,一时半会,是任何人无可替代的。   要给小家伙时间去接受去适应去迎接新的开始。   当然,还包括刘星自己。      在医院呆了半月,小家伙实在按捺不住,天天嚷着要回家,医生拗不过她,多番叮嘱,终于允许可宜回家休养。   出院这天,夏清秋、邓大刚、高阳都来了,当然还有刘星和十一。   病房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欧阳十一去办出院手续了,病房里只余刘星、清秋、大刚和高阳四人。   夏清秋乖张地捏着可宜的小脸蛋,仔细地左右端详,啧啧低叹:“以前没注意看,还真是长得很像……”   可宜砸吧着眼睛瞅着夏清秋,努嘴:“清秋阿姨,你说我像谁啊?”   “像你爸爸呀!”清秋随口道。   可宜一脸不服,“骗人,从小,大家都说我长得跟十一爸爸一点也不像,还老开玩笑说我是基因突变呢。”   “阿姨说的是……”   刘星急急咳嗽几声,夏清秋的嘴巴保持了一个嘴型片刻,“是神像,懂吗?神像?”   可宜翻着白眼若有所思,终于勉强地点了点头。   高阳凝望着可宜,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暖暖的笑容,他上前抚着小家伙的头发,亲切问:“可宜真可爱,可宜喜欢叔叔吗?”   “嗯……”可宜重重地点了点头。   高阳把小家伙轻轻拥入怀里,柔声道:“那……出院以后,经常跟妈妈到叔叔家玩好吗?叔叔家就在隔壁!”   可宜冥思苦想了片刻,显出满脸难色和害怕,“我也想……可是……十一爸爸不喜欢我到你家玩……他说你家有老虎,会吃人的!”   高阳和刘星的目光齐齐一滞,四目相对,旋即刘星又尴尬躲开,气氛一下沉了下去。   门口处响起了欧阳十一低沉的声音:“那是十一爸爸跟你开玩笑的,叔叔家没有老虎,还可多好玩的东西了……”   “十一爸爸!”可宜挣脱高阳的怀抱,直冲上前,撞进十一的怀里,小猫般蹭着十一的脖子,分外亲昵。   可宜回头朝大家挤了个鬼脸:“那好吧,十一爸爸说没有老虎就没有,以后可宜可以去叔叔家玩了!可宜不怕了!”   全部人陷入了哭笑不得的尴尬状态,刘星回望了眼十一平静的双眸,心中百千滋味,难辨杂陈。   高阳与十一对视稍瞬,沉默中,仿佛又交流了千言万语。   “我们回家咯!”可宜欢呼一声。   “好,我们这就走!”欧阳十一抱着可宜,回望了大家一眼,向外摆了下头,示意大家可以出发了,然后大步向门外走去。   医院门口,凛冽的北方肆意地迎面刮来,欧阳十一给可宜套上羽绒服上的帽子,把她往怀里紧了紧,大步流星向不远处的车子走去。   刘星回看了眼高阳,环视了下清秋和大刚,低低道:“我……跟可宜坐一辆车。”   高阳双唇轻抿,轻轻地点了点头:“去吧!”   刘星跟三人摆手道别,紧步追了过去,坐上了欧阳十一的后座,将可宜拥入怀里。   不经意抬眼,迎上后视镜中欧阳十一灼灼的双眼,刘星一阵心慌,急急移开了目光。   “坐好了!”欧阳十一低声叮嘱,缓缓驱车往家里走去。   刘星瞥了眼后方,高阳载着清秋他们紧随其后,她甚至能看清高阳一直盯着他们车子那复杂的目光。   车子一直安静地行走着,欧阳十一开车出奇的稳,一点急刹都没有,拐弯的时候,身子也完全没有过偏离。   刘星这是第一次坐他开的车,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从未想象过,有一天,他们三会有这样的情景。   她忍不住望向欧阳十一的后侧脸,他开车的神情那么严肃,那么认真,仿佛载着的是无比珍贵的东西,不容许有任何差错。   他的睫毛真的好长,又翘,这个角度望去,更是好看,只是那双眼睛总是埋在睫毛低下,让人看不清,看不懂。   至今为止,刘星依然觉得欧阳十一是个迷,她不懂他,一点也看不懂。   什么时候是真?什么时候是假?她完全猜不到。   车子终于缓缓开进了椰树林,可宜雀跃:“终于到家了!咦,好多人家都吊上灯笼了!”   刘星点着她的翘鼻子,“是啊,快过年了!”   欧阳十一回头深望了他们一眼,低语:“这个春节,我们好好过!”   刘星迎上他深邃的眼光,心中一股热流划过,重重地点了点头。   是的……这个春节……他们好好过……    ☆、羊城飘雪   这个春节对于欧阳家,真的是十多年来变化最大的一次。   欧阳德光只在天堂远远看着,王一白一直陪在顾安馨身边,一开始还是白天来,夜晚走,后来欧阳十一干脆让他留了下来,给他腾出了个房间,王一白激动得看着十一的眼睛都快渗出水来。   这是欧阳十一自个张罗的第一个春节,刘星第一次以女主的身份,领着可宜买回来了许多年货,有大小红灯笼、彩灯、各色气球、彩带和烟花等。   大小三人合着杨嫂和王一白,把椰树林的别墅打扮得年味十足,色彩斑斓。   一家人热热闹闹吃了年夜饭,接下来一段时间,是欧阳十一带着顾安馨、王一白频繁走访各路亲朋好友,大家看着多年不见,如今堂堂正正、像模像样、当家作主的欧阳十一都无限感慨,两棵大树倒下了,一棵更茁壮的苗子迅速崛起,加上王一白的帮扶,欧阳家这半年来历经风雨,反而更加气势蓬勃了。   安馨堂已经大步跨过过敏危机,并且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准备走出国门,迈向世界,大家看着欧阳十一,都分外惊喜和欣慰,也抚平了些心中失去亲人的沧桑。   看着王一白对顾安馨的不离不弃,也深为感动,许多亲戚朋友都私下暗示十一,王一白是个不错父亲。   欧阳十一笑而不语,他心中早已有数。   春节这十多天,刘星就跟着欧阳十一东奔西跑,喜迎百客,俨然一个新女主的样子,有时候,她甚至忘了,这是她第一次扮演这样的角色,也是最后一次,离别将至。   她能时常感受到十一经意或不经意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那样的内容熟悉又陌生,她只尴尬回避,心中的慌乱无从说起。   欧阳十一迟迟未提及离婚的事,刘星也几乎忘却。   这年元宵,广州这南方羊城,出奇的冷,在家里呆了一上午,不敢出门,刘星裹了件厚厚的羽绒,上下牙还直打架。   下午,刘星终于咬牙出门,去市场买菜,采购了各色鱼肉、蔬果、汤圆,回来路上,天阴沉沉,一点风也没有。   走着走着,一点点凉意飘到脸上,下雨了?   刘星抬眼,一下怔住,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淡淡飘起的稀薄的白絮,天!怎么可能?   她张开手掌,接住了片片触手即融的六角精灵,终于确认,真的,下雪了!   心中的悸动难以抑制,于是她放下手里所有的物品,双手去接这城市几十年一遇的飘雪,仰着脸,眯着眼睛感受纷飞的白雪落在脸上、睫毛上、手上的温度。   刘星深吸了口气,在天地苍茫中,露出了深刻的笑意。   忽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撑着一把蓝灰色的长柄大伞,信步向她走来,他长长的睫毛上调皮地承载着零零星星的雪花,睫毛下的瞳仁更显深沉,比世界上最深的海沟更深邃。   未及她反应过来,那把大伞,已经打在了她的头上,欧阳十一笑而不语,提起了地上所有的肉菜,低吟:“回家。”   她收回脸上放纵的微笑,结巴问:“你……你怎么来了?”   欧阳十一脚步微顿,又继续向前,斜睨了她一眼:“我以为要下雨了,你没带伞。”   “是啊,我也以为刚才要下雨了,竟没想到是下雪,广州!下雪?太神奇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雪,羊城的雪!”刘星情不自禁碎碎念了许多,完全不似她平日里的少言寡语风格。   欧阳十一抿了抿双唇,似有深意道:“羊城飘雪,必有冤情。”   刘星心中一紧,惊愕看他。   他……是在怪她,间接害惨了他的父母吗?   他朝她,忽然挤了个大大的鬼脸,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举目向前,默默不语。   那样的鬼脸,多么亲切啊,她已经看了五年多……   那样的十一,多么熟悉,多么亲近啊,他们曾经,无数次,手挽着手,漫步夕阳下,烟雨中,踏遍了丽水湾的每一个角落。   还有,属于他们的秘密花园,丽水湾后门那片香蕉林,留下了他们多少欢声笑语,各样涂鸦。   就要分离了吗?从此,各自天涯?   她确实应该离去吧,他的父亲,死得多冤,还有顾安馨,如今的样子,多多少少也有她的一份责任,尤其,他如今有了空云,他应该喜欢她吧,那么美丽的女人……      一路上,雪花在他们周围随风翻飞,缠缠绵绵,难分难解。   世界是那么喧哗,又是那么安宁,耳边的风声呼呼萦绕,脚下的步伐,落地有声,尽管是那样轻,轻到如雪片着地,依然清晰可闻。   可是,她的脚步其实感觉是那么重,重如千斤,举步维艰。走着走着,她的心中忽然涌起一个古怪的念头:如果这条路没有尽头,她也许,也会欣然陪他一路走下去。   她奇怪问自己为什么?却说不出原因,只是想……   仿佛过了半个世纪,他们才跨入家门,着手准备晚餐。      饭后,可宜第一个嚷着要放烟花,其他人齐声赞同。于是,一家人把家里各色各样的烟花齐齐搬到后院来。   王一白把顾安馨安坐在一旁的靠背椅上,轻声道:“安馨,你坐好。”然后,自个蹲在地上倒腾起烟花来。   欧阳十一环抱着可宜,抓着她的小手,给她点亮了一根闪着碎碎金光的小烟花,再把另外两根递给了一旁愣看着他们的刘星。   刘星对上他映着闪耀烟火的双瞳,心跳一下有些乱了节奏,急急垂目,接过烟花。   她看着面前的烟火,绚烂不已,却转瞬即逝,就像心中某个角落的火光,渐渐黯淡。   可宜手中的烟花一根接一根点起,小家伙兴奋不已,渐渐由初始的害怕拘谨,到慢慢挥着烟花棒,在院子里耍起宝来,一个人闹还不满足,她还要拉上他们两,“十一爸爸,星星妈妈,你们来追我呀!”   欧阳十一暖暖一笑,将一小撮点燃的烟花塞到刘星手中,自己也抓着一小把,亦庄亦谐说:“今晚陪她好好玩玩吧。”   刘星未来得及细细体味那句话,已经被他拉着向可宜追逐而去,仿佛约定了一般,这一刻,椰树林各处同时亮起了多彩多姿的烟花,齐齐奔向黑丝绒般的夜空,照亮了整个大地。   映着五彩的光,刘星看着十一的侧脸,那样的安静、那样的深沉,他回头看她,唇角微微的幅度,让她忘了所有,笑脸在不知不觉中扬起,心中像荡起了秋千,上上下下,轻快无比。   三人相互追逐嬉戏,欢声笑语感染了整个后院每一个氧气分子。   忽然,三人驻脚而立,齐齐安静了下来,目光停留在那心型烟火中半跪在顾安馨前的王一白身上,他凝望着顾安馨茫然的双眼,声音颤抖道:“你说过,希望有一天,你的白马王子会踏着烟火,跪在你面前,向你求婚,安馨,我来了……”   顾安馨没有焦点的眸子慢慢亮了起来,眼珠子缓缓地转动着,目光柔和地落在了王一白瘦削的脸上,唇角轻轻颤抖着,似笑非笑的样子。   一行热泪从王一白的眼角滚落,这位五十来岁的男人喉结颤抖得厉害,声音愈加沙哑:“虽然有点晚,可是,我的心中一直只有你,一直爱着你……”   王一白从内袋掏出一个黑丝绒的盒子,小心翼翼掀开,一颗闪亮晶莹的钻戒映入晚空,纯洁无暇,“今天,借着这元宵,借着这中国的情人节,我——王一白,郑重向顾安馨女士求婚,请你嫁给我,让我有权利陪伴你们母子,好好享受未来的每一个特殊或平凡的日子。”   “哇……好漂亮!”可宜惊呼起来。   欧阳十一和刘星相视而笑,默默点头。   顾安馨久无焦点的眼睛,越来越亮,越来越有神,退去了浓浓黑眼线而愈发清澈透明的双眸直直盯着王一白手里的戒指,双唇渐渐开始颤抖。   “安馨……”王一白迎上她的目光,神情急切地唤着。   断断续续的话语从顾安馨抖动的双唇跳出:“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王一白的脊背一下子抽搐起来,他紧紧握上顾安馨的手,几乎是无力地趴在了她弯曲的大腿上,喃喃:“安馨……你还记得……”   顾安馨的眼睛没动,手指头却动了起来,做出了个拉钩的样子,嘴里依然哼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王一白拭去眼角的泪水,单手迎了上去,跟她拉上了钩,摁上了大拇指,然后拿起戒指,征询地看了眼欧阳十一。   欧阳十一紧抿双唇,重重地点了点头,王一白终于深深舒了口气,将戒指戴在了顾安馨的右手无名指上。   紧接着,欧阳十一点燃了几排射程高远的烟花,随着有节奏地响起的蹦蹦声,一团团烟火直往上窜,在百米的高空上,声声炸响,绽放出迷人光彩的花朵,全家人抬眼望去,嘴角噙笑,幸福的意味充斥了周围所有的空气,那么浓重,那么明显。   直到,最后一朵烟花绽放那一瞬,遇上隔壁别墅阳台上,那一双孤独哀伤的眼睛,刘星才匆忙低头,急急转身走进了屋里。   高阳……这是这春节来,刘星第一次看到他,他这段日子仿佛消失了般,几乎没在椰树林出现过,不知这晚,为何忽然回来了。   全家人也陆续回到了屋里,可宜和两位老人家在大厅里闹着,刘星悄悄缩进了书房,对着眼前空白的草稿纸,手里倒腾着一直画笔,大脑一片空白。   每当心绪不宁的时候,她就想着画些什么,可是,这时,一点灵感也没有。   不远处的天空,各家的烟火依然在“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各种色彩的光洒进屋里,忽明忽暗。      这样的场景好熟悉,记得第一年在欧阳家过年,元宵的夜晚,吃过晚饭,她也是独自一人躲在书房,看着窗外夜空上陆续绽放的五彩烟火,心中阵阵地酸,阵阵地疼。   那是她第一年在别人家过年,怀孕在身,顾安馨不允许她有任何闪失,当然不肯让她回家过年,刘水生也不愿意进城里来,她孑然一身,无依无靠,唯有与画画、烟花作伴,消遣时光。   拿起画笔,刚想落下,欧阳十一忽然闯了进来,闹着让她给他画画,她问他想要什么,他凝视着窗外被烟火点缀的夜空,良久才沉声道:“一个家,随便你发挥。”   她讶异地望向他,她先前下笔的那一瞬,脑海里的构图,正是一座房子,一个她心中的家。   于是她很顺理成章地把那座房子给画了出来,融合了她一直以来对家的想象和渴望。   那是一座南方四合院,四间平房、一个大厅,外加厨房卫生间,围起了一个长方形的低洼的天井,一口古井安然卧于天井中间,厨房是小时候外婆家用的中国大灶,烧柴火的,一条大又圆的烟囱伫立屋顶,有种世外桃源的脱俗。   一个小姑娘坐在天井旁、大厅边的摇摇椅上,悠然地望着蔚蓝的、飘着几朵白云的天空,四合院外是一方院子,院子的围墙边上种着各种南方的果树,荔枝、龙眼、黄皮、芒果还有菠萝蜜,角落的一小块围起来的地方养着一群鸡鸭,有那么几只调皮的家伙在风中起舞。   时至今日,刘星都清晰地记得那幅画里的每一笔每一画,每一点颜色,每一件事物。   是啊,那也是她心中的家,可惜……那幅画也不能幸免,已经不复存在了。      又是元宵,同样的地点,同样的画面,依然是自己,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这晚,自己想画些什么呢,为何灵感尽失,画意全无。   书房的门被轻敲几下,隔着门,欧阳十一的声音闷闷响起:“星,是我。”   刘星微怔,片刻才记得说:“进来。”   欧阳十一推开一条缝,透过狭长的视角望向她:“在做什么?”   她望着眼前始终空白的纸,摇摇头:“没什么。”   他眼光扫过书桌上的画纸,推门轻步走了进来,立于刘星身旁,目光落在窗外不断升起的烟火上,良久,才幽幽开口:“给我留幅画,纪念?”   她握着画笔的手一僵,是时候了吗?她咬了咬下唇,低声问:“想要什么?”   “满天……星。”他的语调听起来无风无浪,却让她心中一纠。   “一种花,知道吧?”他唇角微扬,不咸不淡地补充了句。   “哦……知道……”刘星握着画笔的手心莫名地沁出了细汗,头深深埋了下去,不敢看他。   努力调整情绪,在脑海里简单构图后,刘星挥笔就画起来,很快,一片白茫茫的小花世界,唯美的呈现眼前,为了不让画太单调,刘星随笔在花丛中添了一个女孩和一条狗,这是她最喜欢入画的元素之二。   欧阳十一一直安静地在旁看着她画,画作出炉,他仔细地端详着纸上的画面,愣愣出神了很久。   风干了纸上的水彩,他小心翼翼地卷起画来,深望了眼刘星,沉吟:“谢谢!”然后携画转身往外走去。   随手合上门的那一刻,欧阳十一隔着那条细长的缝隙,低低说了句:“就明天吧,去民政局……”    ☆、所有离去的都在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存稿了,每天痛苦码字啊,好在快要结束了,嘻嘻,多评论啊,给加琳点鼓励,要不不知道哪天有动力把它结了~~   刘星握着画笔的手瞬时僵住,木木地点了点头。   终于要彻底划清界限了吗?   望着窗外又大又圆的凉白月光,刘星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隔壁书房的灯光一直亮着,十一应该也还没睡,在忙什么呢?自从可宜出院后,十一要么不在椰树林,要么就在书房过夜,晚上再不踏入刘星房间半步。   两个人同床惯了,有时刘星半夜翻了个身,一阵冷气灌入被子里来,冻得直打哆嗦,意识渐渐清醒,才确认那人不在身边,从身体到心里一阵空落落的虚无。   老式诺基亚轻轻震动了下,是短信。   刘星点击阅读,是高阳:星儿。   她手指一滞,轻敲回复:嗯?   手机再震: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刘星心中一滞,两眼怔怔望着屏幕,很久很久,手指头一动不动,大脑一片空白。   会吗?她……会喜欢上他了吗?   这些年来,她心中一直挂着念着的一直是高阳啊,一直放不下的是雁归岭上那座孑然而立的孤坟啊,怎么会喜欢上另一个人呢?   不可能……   怎么可能呢?   刘星久久没有回复,手机屏幕死一样的平静,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   终于,手机按捺不住再次震动,密密麻麻是高阳的一大串话语:   星儿,对不起,我又怀疑你了,我错了!我太害怕失去你!明天办完手续,我会尽快安排好国内的事情,带你和可宜远走高飞,换一个国度,我们一家三口重新开始。你早点休息好吗?什么都别多想,这么多年,你心中有亲情的不舍,我都理解,我会给你充分的时间和耐心,我相信,我们一定会回到从前!晚安,星儿,我爱你,一直,永远!   刘星盯着手机屏幕满满的文字,心中莫名其妙有些愧疚,也许,自己只是暂时未适应这接二连三突奇而来的变化,缺乏足够的勇气去告别过去迎接新生。   是的,他们一定会回到从前!   洒脱一点吧,勇敢一点吧,刘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抿了抿双唇,轻敲回复:嗯,我也相信,晚安!   然后把手机搁在一旁,掖了掖被子,闭眼睡去。   好不容易进入浅眠状态,一习习噩梦袭来,梦境模糊,耳旁萦绕的各种嘲讽声却是清晰可辨:   “扫把星、倒霉星、就是刘家那颗星。”   “果然是父母的克星啊,终于还是把水生给克死了。”   “这么个倒霉种,当初就不应该留下来。”   “谁家娶了这样的媳妇,肯定也不会好过。”   扫把星!倒霉星!扫把星!倒霉星!   扫把星!倒霉星!扫把星!倒霉星!   ……   ……   刘星眉头紧蹙,冷汗从额头、鼻尖、脊背各处窜出,沁湿了睡衣和枕巾,脊背阵阵开始抽搐起来,嘤嘤的啜泣声鼻音浓重地压抑地响起。   迷糊中,一只温暖的大手,抚上了她的后背,轻柔而细长地理顺着她满胸的郁气,她的呼吸渐渐顺畅,情绪也慢慢平复下去,这样的感觉很熟悉,这么些年来,在她的梦境里,她一次次地感受到它的存在。   她好奇地转过身去,蓦地睁开惺忪的睡眼,想看清那只大手的模样,看清那人的脸。   那只大手像中了咒语般僵在她的额头上方,一动不动,那双深如海的眼睛定定望着她,月色出卖了他瞳仁里来不及掩饰的慌张,那样的慌张也是如此熟悉的,男人纤长的睫毛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彼此呼吸可闻。   是他……原来自己梦里经常出现的人,竟然是他……   终于看清了,刘星的眼皮重重地耷拉了下来,小猫般往那人温暖的怀抱里缩了缩,嘴里喃喃几声:“欧阳……欧阳……”      从民政局回来的路上,只有两个人的车厢死一般的安静,刘星的嘴巴张张合合多次,终于再一次就离婚协议上财产处理的几条提出了异议:“十一,那两套房产,还有那八百万的补偿金……”   欧阳十一再一次稳稳堵住了她的话语:“星,不要再拒绝好吗?这是我唯一能给你和可宜的保护了,以后的路,还得你们自己走,我怕是鞭长莫及。”   “可是……”刘星一个劲的摇头。   “相对你耗费的这些年宝贵青春,这点补偿根本就不算什么!不要再说了!他有的是他的,我希望给你盛大的嫁妆。毕竟……”欧阳十一咬肌一紧,良久才把话说完:“你是从我们欧阳家出去的人,一定要风风光光的。”   车厢里的气氛仿佛一下凝固了,刘星从后视镜看着十一坚决而深邃的双眼,不好再说什么。   这样的巨额赔偿,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本只想带着可宜,净身远走,想着这些年自己对欧阳家唯一的贡献,他们的孙女,都是别人的骨肉,心中有的只是亏欠,不想十一竟这样待她们母女。   她尤其意想不到的是,欧阳家竟然还有一套房产她不曾知道的,隐在广州新开发的一个半山别墅群里,而十一竟然把这套房产连同当初顾安馨买给可宜的学位房一并划到了她的名下。   一切来得太突然,在民政局时,欧阳十一拿出那份律师拟好的离婚协议让她签字时,她完全是瞠目结舌地傻在了那里,以至于民政局的工作人员都以为她有什么难言之隐,多番确认她是否自愿离婚后才允许他们签的字。   他没有让她有犹豫的机会,只让她先签了字,回去后再给她解释。   可他之后给的解释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那些都是你应得的。”   她不能接受他那样的理由,多番询问,都被他挡了回去。   最后,她还是被他的坚定摁下了挣扎的拒绝,心中留下的更多的是好奇,那栋她从未知晓的如今已经属于她的房子,是个什么模样?   她想接下来一定要抽时间去看看。   遐想间,车子已回到了椰树林的别墅前,下车前,欧阳十一低低说了句:“可能要给可宜一段过渡期,建议此间你们暂留家里居住,我会时不时回来看你们。”   刘星没有言语,只重重地点了点头。   欧阳十一已大步跨进了院子大门,刘星在原处微怔片刻,转身欲走,却被后面的声音叫住了。   “星儿!”是高阳兴奋不已的声音。   刘星缓缓回过头来,努力挤出丝丝牵强的笑容:“高阳。”   高阳激动合握她的双手,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手续!都办好了?”   刘星轻轻抽回了双手,低低迎上他灼灼的双眼,没有言语,只轻轻地点头。   “太好了!星儿,你自由了!”高阳一个用力,重重地把她拥进了怀里,紧紧地,紧的她的呼吸都有些上不来。   是的,她自由了……   可为何心中毫无喜悦感?对未来毫无憧憬,甚至有些迷茫和彷徨,她无力地软在高阳的怀抱里,极力掩饰心中淡淡的失落。   失落?这么多年来,终于可以以自由之身投入所爱的初恋怀里,她怎么能是这样的情绪,是什么在改变,自己、还是时光?   忽然觉得阵阵如芒在背,她急急挣脱了高阳的怀抱,回头,往上看,欧阳家的别墅二楼大厅的窗帘还在轻微摇摆,刚才躲在那布帘后面的那双眼睛,是他吗?   一阵慌乱又莫名地袭来,她无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低眉垂目不敢看向高阳,结结巴巴道:“我……我先进去……我……还得在他家住一段时间……怕……怕可宜难以接受……”   高阳脸上的肌肉凝结般往欧阳家二楼的落地窗扫了眼,很快收回目光,努力整理了下表情,温柔道:“我知道,也理解,我们慢慢来,我现在开始交接好国内的事务,很快就会安排我们一家三口出国去,你们不会再在这里滞留太久的。”   刘星重重点了点头,依然没有看他:“那……我先进去了……”刘星下巴指了指欧阳家门,转身欲走。   “星儿,我接下来这半月,可能会比较忙,着急处理好所有,你照看好可宜,等我!”高阳一个挥手,补充了句。   她回望了他一眼,抿唇,点头,轻步走进了欧阳家大院。   一楼大厅,一个人也没有,估计王一白又带大伙出去溜了,刘星轻步走上二楼,在书房里寻到了欧阳十一对着光的背影,他正低头看着什么东西,侧脸望去,眼神是那么专注,那么入神,手肚子也在本子上轻轻摩挲着。   刘星就那样静静望着他,没有开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想说什么,就那样的沉默,却没有半点不自然。   许久,他才仿佛感受到了她的眼光,轻轻回过头来,目光一个触碰,刘星急急低下头来,嗫喏:“我……我……”却还不知想说什么。   他凝望着她,唇角轻扬,合上了手上的本子,走上前来,将本子递给刘星:“这些画,你留着,本来就是你的。”   刘星的目光在本子上一滞,再迎上欧阳十一暖暖的目光,迟疑片刻,终于伸出手去。   接过本子,轻轻翻开来,张张影像入目,她的双眼越睁越大,这些都是她曾经的作品啊,都是已被尽数毁掉的画作,他竟然都留下了如此清晰的扫描件!   她的四叶草、她的家……   所有所有曾经以为彻底失去了的,都在……   刘星喉咙一个发硬,哽咽“你……怎么?”   没等她说完,他轻描淡写道:“不难的事,丽水湾里能扫描图像的商家太多了。”   “可是……”其实她已经大概清楚,以前每次她的画作刚出炉,都会被他夺去藏上几天,没想到是帮她扫描留底了。   欧阳十一转身欲走,低低交代了句:“星,我……到公司住一段时间,这段时间,跟可宜好好沟通下,小家伙毕竟还小……其他人我都已经一一说明情况,他们都理解的,你不用管。”   刘星合上手上的本子,深望了眼十一,双唇抖动了几下,想说什么,还是没说出口,只觉得两眼发涩,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朝她挤出一丝笑容,终于转身离去,一步一步地从二楼迈向一楼,从楼梯走到大门,步子不快不慢,仿佛曾有那么一瞬的停顿,却没有回过头来。   刘星抚着二楼的红棕色的扶栏,就那样看着他的背影一点一点离去,心一下一下地往下沉着,五年多了,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离开他,从没有,哪怕明明知道跟他一起,永远不会有爱情,可是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他……   可是,他们就这样分开了,一切那样的毫无预设,来得那样的出乎意料,那样的超乎想象,她甚至来不及思考,来不及反应这半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这样毫无选择余地地,她竟然离开了他……    ☆、桃林深处有人家   十一走了,真的走了,这些天再没回来过。   高阳也仿佛陀螺般转着,极少在椰树林出现,椰树林忽然静的如此落寞,静的如此清冷。   这段日子,刘星曾多次试探着跟可宜解释未来的生活,可宜却始终无法接受与欧阳十一的分离,整天嚷嚷着要见十一爸爸,要跟十一爸爸玩,甚至她开始对一向亲近的高阳叔叔有了潜意识的排斥感。   即将六岁的孩子,仿佛已经喑得一些成人的事情,小家伙的心中应该已经有了某种想象,但她的想象肯定跟事实不完全一样。   该怎么跟她解释她的身世,她还这么小,刘星总想着应该等她再大些再跟她交代为好。   跟她说十一不是她的亲爸爸高阳才是,她能懂吗,不可能,从一出生就认定的人,一直陪伴她长大的的人,与她形成了特有父女默契的人,原来不是她的爸爸,她还这么小,她怎么理解,怎么接受呢?   所以,刘星只是跟她说,带她去旅行,很长很长的一段旅行,高阳叔叔做她们的保镖和导游,十一爸爸要留在国内处理公司的事情,好家伙依然不依不饶,扭扭捏捏,整天喊着要见十一爸爸。   王一白看着聒噪不安的可宜,眼里隐着深深的心疼和不舍,他多次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低低跟刘星说了句:“哎,十一那孩子,我越来越看不懂他了,好好的老婆孩子不要,那个空云有什么好!”   刘星讶异地盯着王一白,许久说不出话来,原来十一根本没说出实情,空云?他真的爱上了那个女人?然后顺便帮她隐瞒了可宜的身世?这男人,她始终没有看懂过。   有点好奇,不,是很好奇?他心中所思所想的,到底是什么?   还有,那座房子?忽然好想去看看。      寻着百度地图所指,转了好几趟车,刘星才来到了这隐忍于市区喧哗之外的半山别墅群大门口,“星月山庄”几个大字挥洒在高大宽厚的横匾上,典雅秀丽的大门守卫森严,刘星踟蹰片刻,还是上前问了保安,如何进得去。   保安疑惑扫视着她,许久才说:“指纹锁,你是业主,不知道?”   刘星想起自己两年前的生日,欧阳十一兴奋地拿着个奇奇怪怪的东西,抓着她的右手无名指就在上面乱按 ,说这指纹,是她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她当时觉得特想笑,明明是她的生日,他却来跟她要了这么一个奇怪的生日礼物,还是右手无名指,她只是直摇头,任他折腾。难道?   刘星呆呆立在指纹机前,伸出去的右手在那机器前僵了半晌,还是印了上去。   “滴”的一声脆响,机器里传来一句美妙的女声“欢迎星星小主回家”,然后大门缓缓地自动打开了。刘星忽然想起童话故事里边的一句密令“芝麻开门”,仿佛就是那样的奇妙。   她怔怔立在了大门前,两眼瞪得灯笼那么大,一时间竟然忘记了挪动脚步,直到保安微笑提醒,她才回过神来,迈步走了进去。   午后的阳光,细细碎碎洒满了一地,清风徐来,不知名的小鸟低低吟唱,沿着开阔的环山主干道,踏着树荫下的一路斑驳,刘星徐徐向东区三座寻去。   这么大的一座山庄,竟然只是那么几座稀稀疏疏的各具特色的别墅,其他全是绿化带,娱乐运动设施等,小区静谧怡人,恍如世外桃源,是的,桃花漫山的地方,恰逢桃花盛放的季节,美得如梦如幻,芳菲不似来自人间。   这里既安静也让人安心,安保无一处死角,相隔不远,就会看到一张友善的脸向自己点头微笑,就像看到家人般舒心温暖。   东区三座就在不远处,看着路牌,刘星深深吸了口气,寻着路牌所指的方向望去,那二十米外的一座屋子,味道竟然如此的熟悉,是因为那外墙熟悉的青砖?还是因为屋顶那特别的黛瓦?或者因为那一条又大又圆的烟囱……   刘星的脚步微顿,双手半握着向那方向走去,那座房子的影像在她的双瞳里越来越清晰起来。   天……   刘星开门的手一直在颤抖,良久才终于打开了那扇熟悉的大门,是的,非常熟悉,跟她画里的几乎一模一样,如果不是大门的锁仅上了一重,估计以她当时混乱的心情,要打开这扇大门,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屋内映入眼帘的,果然在她的意料之中,前院是她熟悉的南方果树:荔枝、龙眼、黄皮、芒果还有菠萝蜜,角落里篱笆围起的一片小地方正好可以饲养鸡鸭,四合院是四间平房、一个大厅,外加厨房卫生间,围起了一个长方形的低洼的天井,一口古井安然卧于天井中间,厨房是小时候外婆家用的中国大灶,烧柴火的……   连天井旁边的摇摇椅,也是她画里的样式,几乎一点不差。   十一……   为什么?   刘星只觉得内心里一直以来蠢蠢欲动的某种情绪一直在膨胀,膨胀,仿佛要从胸中汹涌而出,却找不到出口。   她……一定要找他问清楚?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他……对她到底是怎样想的,是否……是否有喜欢过她,爱过她?   爱?   刘星忽然觉得自己很不可思议,她和十一之间,她竟然会想到这个词,第一次想到这个词,从来没想过的一个词。   可是,这一瞬,她就是那么坚决地想知道,他有没有爱过她?而此刻,他心里装着的又是谁?   她想去找十一,立刻,马上。   眼光再次掠过屋内所有熟悉的一切,心中的浪潮一波接着一波,汹涌澎湃。   忽而大厅一侧不同于画里的一扇落地窗,吸引了刘星的目光,她迟疑片刻,轻步走了过去,拉开双重布帘,竟发现落地窗是开着的,一阵清风吹来,带来阵阵熟悉芬芳,甚至一片粉白的花瓣,轻飘到了她的掌心里,随风颔首,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刘星抬眼望去,这是她画里没有的后院,画里没有的一片桃林,小桥流水,亭台石山……   她不敢置信地跨过落地窗,走进了这预设外的后院。风,在那一瞬忽然变得非常躁动,卷着片片桃花,缠缠绵绵,上上下下打着转,一直一直向不远处的那座六角凉亭盘旋而去。   而追随着风的指引,刘星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那一袭修长黯淡的背影上,那一抹长长的黑色那样的安静,那样的浓重,隐着漫天的飞花之中,仿佛天外来物般,肃然而不可亵渎。   刘星认得他,不知为什么,那个背影她就是认得,无论在何时何地,也不知它是何时何地刻进了她的脑海中 ,也许在上一次他转身离去的刹那,也许是在很久很久之前的一次转身,久到她觉得在她到欧阳家之前,她就曾见过似的。   她轻轻走过去,没有弄出一点点的声响,在十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一种无形的力量让她无法再向前迈进,她只怔怔立在那里,安然地望着他,确切地说是他的背影。   她仿佛听到他一声幽长而低沉的叹息,又仿佛是错觉,也许那只是桃花在翻飞吟唱,他应该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要不然,这转身过来的刹那,他眼中的震惊和光彩不会如此明显。   然而,他异样的表情只是持续了那么几秒钟不到,短暂到她甚至怀疑是自己看错了,他也许是始终沉静的,迎着她复杂的目光,他轻抿双唇,慢步走了过来。   擦肩而过,刘星忍不住先开口:“你……”   他没有看向她,只脚步微顿,很快平静地接了话:“我刚好经过这里,顺道过来看看,以后再不会过来打扰。”说完继续往落地窗那走去。   刘星来不及多想,急急回过身来:“十一!”   他又僵在了原处,依然没有回头。   “你……你……这……这房子,你那时哪来的钱?”刘星咬咬下唇,完全没想到自己先问出的是这句。   “不用担心,我没偷没抢,作为怡安堂的创始人,这点钱我还是有的。”他轻描淡写交代着。   怡安堂?国内养生那匹大黑马,一向神秘低调的幕后老板竟然就是他?难怪前段时间,怡安堂竟然毫无阻力地纳入了安馨堂麾下,原来本就是一家,这人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她哑然,他提步欲走,她的那句话终于脱口而出:“你……有没爱过我?”她双手握成了拳状,直冒着热汗,眼睛却直直盯着他的背影,那样执着地等待着答案。   他的手掌也不可察觉地握紧了些,却久久没有应答。   风,更加来劲了,夹着桃花瓣,肆意撩动着他的衣摆和她的裙摆,空气里仿佛充满了躁动,又仿佛安静得彼此呼吸可闻。   他终于幽幽回头,深望着她,那样的眼神,她还是看不懂,他双唇微动:“你呢?有没爱过我?”   她一下语噎,绝没想到他会反问她这个问题。   她双目圆睁望着他,脑海里忽然飘过和高阳的许多次对质:   “难道你就忍心让我孤单……或者……你是不是爱上了那个傻子……”   “我……怎么可能……会……会爱上他……他只是个孩子……”      “星儿,你难道真的爱上那个白痴了?”   “别胡说,那……那只是亲情,友情,无关风月。”      “那你想我怎么样?星儿,彻底告别前缘,开始新的生活?从前,以为你嫁的是一位傻子,我做不到,如今,知道他压根就是装傻,我更做不到,除非,你告诉我,你真的不再爱我,你爱上了别人……那位一直装疯卖傻的欧阳十一?”   “我……我……无论怎样,我……我不能离开欧阳家。”      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   ……   ……      她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他了?可能吗?   她忽然有些心慌意乱,也许是被什么触到了内心深处某根弦,也许是因为急急响起的老式诺基亚铃声。    ☆、Goodbye hug   刘星从手袋里慌乱地摸出手机,是高阳的来电。   她抬眼再次投向欧阳十一如星的双眸,犹豫片刻,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是高阳兴奋不已的声音:“星儿,我已经做好所有交接,并办好所有手续了,咱们后天就出发美国,新生活马上要开始了!”   刘星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简短的话语脱口而出:“后天?这么快!”   “不快,再多一分一秒,我都等不及了,星儿,我迫切地想带你们离开这里,迫切地想开始属于我们一家三口的新生活,星儿,勇敢一点,别怕,未来再大风雨,一切有我。”高阳的话语激动而肯定,让她没有半点推脱的理由。   她张了张嘴,抬眼看了下已经侧过身去的十一,他低垂的长睫毛深埋了他的双眼,她捕捉不到他眼里任何情绪的内容。   刘星强作笑意,低低回了句:“后天就后天吧。”   高阳深深松了口气,“乖,快回来,我想见你,立刻,马上!”   刘星再次望向十一,他已经背过身去,身影颀长而厚重,像怎样都无法化淡的墨水。   “星儿?”高阳温柔确认。   “好。”她安静地回答。   是啊,他们要向前看,过去的一切,都已经画上了句号,再也回不去了,谁爱与不爱,也许不去追究,会更好。      刘星将手机慢吞吞放进包里,耸耸肩膀,装作轻松走上前去,与十一走了个平,两人默契地一道往里屋走去。   “后天就走了?”他淡淡问。   “嗯。”她低低答,没有再多言语。   仿佛之前彼此问过的那句话不曾出现过,或者是被那一阵夹着桃花瓣的风呼啸而过,将它们带走了,没人再提起。   先后进了落地窗,十一随手把窗带上,拉上窗帘,转身凝望着站在天井旁的刘星的背影,一个失神,他脚步失去理智地奔走上前,从后背环抱住她小小的身躯,他抱得那样紧,将她的后背紧紧贴在他的胸膛,长着短小胡渣的下巴贴在她后颈的发丝上,急促而潮热的气息就那样呼呼地打在她的脖子上。   她瞪着眼睛僵在原地,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也完全没有要推开他的念头,就那样木然地让他抱着,一动不动。   她觉得脖子上一阵痛痒,丝丝暖意印在了她敏感的后颈皮肤上,他吻了她吗?她愕然,终于搡开他的双手转过身去。   迎上他黑如墨的双眸,那样忧伤,那样缱绻。   他忽而做出一个鬼脸,她非常熟悉的鬼脸,朝她咧嘴嬉笑:“星星,goodbye kiss & goodbye hug!”   她看着他的笑容,肌肉的走向一如往昔,却明显在皮笑之下努力隐忍着什么,她也努力回以微笑,眼中的酸涩感却一下涌来,心口的挤压感那样浓重,那样让人窒息。   星月山庄的门口,十一帮她叫上了一辆专车,凝望着她的车子一点一点远去,眼中的光一点一点黯淡,刘星看着后视镜中那浓重的身影从长长一条渐渐变成一点,又渐渐由一点化为虚无,身上的温度仿佛也一点一点退去,渐渐冰凉。   goodbye kiss & goodbye hug,此去经年,她的生活里,再无十一,她在最好的青春里同衾共枕、打打闹闹、斗智斗勇了五年多欧阳十一。   两旁的植被匆匆而过,就像他们的流年,匆匆太匆匆,来不及回首,来不及捕捉,轻舟已过万重山,满怀盛满苍凉。      手机再次响起时,刘星所坐的专车刚刚踏入丽水湾的过江大桥,是个陌生号码,刘星淡淡扫了眼屏幕,没有按下接听键,估计是骚扰电话。   可是电话那头不依不饶,铃声持续响起,是同一个号码,在第三次打过来时,她终于按下了接听键,是个比较苍老而疲惫的男音。   “请问,是刘星刘女士吗?”   ……   看来道阻且长啊,不能直接回家了,放下电话,刘星跟司机交代一声:“麻烦改道丽水湾的‘慢点咖啡馆’,过了大桥右转。”   “好。”司机应着,下了大桥,司机果断改道,向着椰树林相反的方向开去。      慢点咖啡馆是丽水湾里一个神秘的栖息之所,隐在喧哗的商业腹地里最难找的位置,装修格调独特脱俗,雅气十足,是丽水湾里文人雅士聚谈交流的高端去处。   老人家所在的包厢更是咖啡馆环境最好的一间,偌大的落地窗外,是平静开阔的江面,水汽缭绕,氤氲如隔世。   轻敲几下包厢原色的实木门,里头传来老人家沧桑厚实的声音:“请进。”   刘星犹豫片刻,轻推房门,缓步入内,那人安静地倚在包厢的黄花梨实木沙发上,看见刘星,微笑点头,笑容宁静无害,却看起来拒人千里。   “请坐。”他礼貌示意。   刘星点点头,在他右侧的沙发坐下,安静等待,也许这就是甄华碧留给她的最后一道坎吧。      “我长话短说。”老人家幽幽开口,“重钰是我失而复得的孩子,又是我重家最出色的新生代力量,失去他,我真的很痛心,请你离开他吧,什么条件我都能答应你。”   这些话大部分在刘星预设范围内,不过听起来仍然让她微鄂,“失去他?”   “嗯,失去他,他宁愿跟我断绝父子关系,都要坚持跟你在一起。”老人双掌摩挲着脸庞,眼里的心痛和无奈尽显。   “你……就这么不能接受我?”刘星低低试探问着。   “我并不是排斥你本人,虽然你结过婚,可是你有了重钰的孩子,孩子就是我们重家的血脉,我们会好好待她,也会好好待你,可是,真的,请你不要跟重钰在一起。”   老人家歉意地凝望着刘星,继续道:“你的情况,我大概都清楚,你是个不错的孩子,可惜……对长辈实在太不利,你的父母,还有欧阳德光和顾安馨的下场……我不得不顾忌,别怪我,人越是老了,越是觉得人生苦短,光阴可贵,当然也愈加迷信……”   刘星忽然不敢再接上老人家的目光,低低垂下头去。   是啊,之前她想得太少了,怎么没考虑到这点呢,自己的双亲已经早逝,十一的父母也遭遇不幸,这样的巧合统统连在一起,难道真的不能让自己相信,她就该一个人带着孩子过完下半辈子,不要再造孽呢。   她已经将高阳送入一次火坑,难道还要将他赶上刀山,再冒一次险,不可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不可以跟他走。   是的,不可以,绝不可以。   刘星咬着下唇,抬眼,对重乾坤重重点头:“我……会离开他,没有什么条件,你放心。”   老人家眼里瞬时迸发五彩光芒,身子一下向前,颤抖地握上刘星的手,“真的?你……真是个好姑娘!我重乾坤绝不会亏了你们母女!”   大门闷闷的一声嘣响,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风般闪入室内,快刀斩乱马般劈开了重乾坤的大手,扣上刘星的手腕就往外扯。   高阳不顾刘星的惊愕,狠狠地盯着重乾坤震惊的双眼,冷冷道:“我不可能放弃星儿,你也休想再阻止我,你迷信怕死,我说过我们断绝父子关系,从此再不相关,我的女人命再硬,也克不死你了!”   高阳紧了紧钳着刘星的手,声音一下温柔了下来:“星儿,别管他,我们走,孩子在等我们呢。”   刘星身子一怔,用力将手抽了回来,目光移向别处,“高阳,我真的不能跟你走,你放过我吧,可宜我会照顾好的。”   高阳一下掰过刘星的脸,目光灼灼盯着她:“星儿,说什么话呢,我说过,我高阳,无所畏惧,你要真能克死人,我早在五年多前就死了,哪还有命活到今天,事在人为,信什么邪,而且,你不是说四……”   “高阳!”刘星肃声打断,“我真的信了,我眼睁睁无力地看着我的亲人一个个离我而去,我不能再任性而为,请你放我走吧。”   “就算它是诅咒是魔法,也有解开的密令,我高阳就是,我高阳就有,星儿,要相信自己,相信我们,一定会幸福,一切都噩梦都已经过去了!想想我们的孩子,可宜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她会多可怜,别人都有爸妈陪伴在身边,她如果没有,将如何面对生活,面对周围所有人的异样眼光,我们分开才是自私的,哪怕是为了孩子,星儿,一定要相信,不要放弃!”高阳眼里像迸射着万丈光芒,仿佛拥有照亮一切阴暗的力量,驱走人们心中所有的恐惧。   刘星双唇动了动,低下眼去,再无言语,她回头深望了重乾坤一眼,眼里是万千的歉意和恳求。   重乾坤轻叹一声,转过身去,眼光落在落地窗外不远处的江岸,毫无焦点,无奈道:“你们走吧,带着孩子,过新的生活……”   高阳看着重乾坤的眼光一下软了下来,凝望着父亲沧桑的侧脸,良久才低低说了句:“谢谢,你……也保重。”然后,他拉上刘星转身离去。   出门的那一瞬,刘星再次回头,包厢里橘黄色的灯光映着重乾坤浓重黯淡的背影,说不出的孤独和落寞,她心中阵阵的酸痛难忍,那一句“分手”几乎又一次想脱口而出。   回望着高阳坚定执着的目光,不容拒绝的霸气的脸,她又把到口的话吞了下去。   好吧,那就再相信一次,相信自己值得拥有幸福,相信属于她的那份幸运已经来临。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时间太忙,终于利用七零八落的时间憋出一章来,快结了,快结了。 ☆、不灭的灯火 作者有话要说:  好不容易,又进展一章,呵呵。   高阳将刘星送至欧阳家门口,已是暮色四合。他眉头一扬,一副家长的口吻对刘星说:“星儿,赶紧的,收拾下行李,能不带的就不要了,咱们要轻装上阵,今晚就跟可宜搬到我那边去,后天上午十点二十五分的飞机,我们还能抓紧时间跟邓大刚他们聚聚。”   刘星心中一凛:“今晚?我……呃……”支支吾吾,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左顾右盼后,终于找到了个较好的理由:“今晚跟UNCLE王他们说好了聚餐,而且……所有东西都还没收拾,要不,明天吧,可以吗?”   高阳眉头微蹙,眸光一暗,转而刮着她的鼻子,挤出丝笑容:“好吧,那晚上不要太晚睡,早点休息,我约上大刚他们明晚到咱家聚聚,明天你收拾好,我过来接你们。”   刘星避开高阳的目光,点头。   “那……我进去了……”   “嗯。”他凝望她转身的背影,心中阵阵隐痛。   未进家门,她就听到了可宜跟王一白、顾安馨打打闹闹的声音,好不热闹。   她心中低叹,所谓血缘在时光沉淀下来的情感交融面前,显得如此甘拜下风,可宜早已与欧阳家密不可分,也许,其中还包括她自己。   不过,她们母女终究只是欧阳家的过客,该走的,总是要走的。   离婚后的日子,跟顾安馨和王一白他们的道别已经私底下做了一次又一次了,跟可宜也已经暗示了无数遍,也是时候离开了。   鉴于刘星平日里的简朴,衣物什么的都少得可怜,而且这些日子,她都零零碎碎地整理着,所有的物品其实已差不多收拾好,就一个大皮箱,一个小皮箱,外加一个随身携带的手袋而已,应该没什么需要带走的了。   这晚聚餐,终不见十一的身影出现,刘星心中怅然,最后一次跟王一白和杨嫂道别,跟可宜交代属于他们的环球旅行即将开始。   可宜熟睡后,她清点着行李,看有什么遗漏。茫然地抽拉着卧室里各个抽屉,不知想要找什么,也许就是心里空洞洞的想做点什么,没法让双手停下来。   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里,刘星第三次拉开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了一小叠记着英文字母和奇怪数字的黄色纸张,上面的字迹前几页较为黯淡,后几页泽笔墨较浓,看得出是一种记录习惯,有好几年了。   从字母来看,有些规律可循:   F 18、M 17、A 16、M 16、J 15、J 16、A 16、S 17、O 16、N 17、D 18   J 16、F 15、M 15、A 14、M 14、J 13、J 13、A 14、S 15、O 15、N 14、D 13   J 12、F 13、M 13、A 13、M 12、J 11、J 10、A 11、S 11、O 12、N 12、D 11   ……   ……   J 11、F 10   剖除前后两行,中间几行的字母是12一循环,而数字……   什么意思?   刘星思忖着,这些数字几乎是在13左右徘徊,而最后的一次记录是10。   10……10……   12……12……   刘星忽然脸上一热,恍然大悟!   这……不正是自己的月事周期?字母代表的是月份,数字是来潮日期,上个月正好是10号。   她嫁入欧阳家来,第一次来月经应该就是生了可宜后的大半年,大概就在二月份。   他竟然时刻关注她的月经周期,为什么?   转念。   安全期!   难怪这些年来屈指可数的几次成功引诱,她都没有怀上二胎,原来他一直掐着她的安全期!   欧阳十一在逃避她的同时还在小心翼翼地进行避孕。   这不大不小的事件,再一次激烈震动着刘星茫然无措的心灵。   他一直知道可宜不是他的孩子,同时还在避免属于他们的孩子的出生,为什么?   是不是一开始他就觉得这只是一场游戏,游戏结束了,他就可以毫无包袱地撵她走?   还是他一直以此与顾安馨对抗,顾想要孙子,他偏不要让她得逞,还是……   刘星摔了摔脑袋凌乱的思绪,忍不住给十一打去了短信。   “为什么记录我的月事周期,如此小心谨慎地避孕,到底为什么?”   迟迟没有得到答复。   刘星再次短信。   “十一,跟我说实话,临行前,哪怕给我一句,你心中所想……”   良久,手机才轻轻震动。   “非你所愿,所以避之。”   刘星握着屏幕的双手有些微微颤抖,他,竟然如此在意她的想法。   来不及多想,她呼吸不稳地给他回了句。   “你爱我吗?或者爱过我吗?”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又问了这一句,按下发送的后一瞬,心中的愧疚感汹涌澎湃,她怎么可以这样?都是要跟孩子她父亲走的人了。   漫长的沉默后,回答她的只是一句:   “晚安,一路平安。”   与此同时,高阳的短信也进来了。   “星儿,还不睡?不许熬夜。”   好吧,刘星深呼了口气,同时给两个号码回了:   “嗯,晚安。”      第二天,刚吃过早餐,高阳就直接杀过来,把可宜抱过去了。   刘星拉着一大一小的行礼箱,挎上手袋刚想下楼,后面响起王一白低沉的声音:“要走了?”   刘星身子一僵,努力微笑着回头,点头。   轮椅上,顾安馨没有焦点的两眼怔怔望着刘星,嘴里嘀咕着她听不懂的话语。   屋子里太安静,她以为两老都出去散步了,原来一直在顾的卧房里。   王一白轻步上前,眼里的光如此意味深长,犹豫片刻,递给刘星一本画册:“这,是十一送给你的,几米的画集。”   刘星扫过册子的封面,这是有一次跟十一在诗书人家闲逛,她目光停留了好久的一本画集,那时因着顾安馨的淫威,她没有再买画画相关的书籍。   没想到他竟悄悄帮她买回来了。   刘星微顿,眼里一阵酸涩上涌,辣辣的,努力想冲破什么,可最终还是干涩无比。   她伸手接过画册,嘴唇颤抖几下,只哽咽出生硬的两个字:“谢谢!”   只盯着画册的封面看了小会,她甚至没有去翻开的勇气,随手将它塞进了随身携带的手袋里。   “你们,多保重!”凝望着两老片刻,刘星踏下了阶梯,努力让自己不回头看。   出门的那一刻,她听到身后顾安馨几声清晰的呐喊:“十月!十月!十月呀!”   十月……   她脚步一滞,脑海里模糊地飘过一个影像,她努力想捕捉,那镜头只是一闪而过,她什么也没捞着。   再见!欧阳家!再见十一!   刘星咬着下唇,步步远离,尽管走到隔壁家,只是那么三十米不到的距离,却仿佛走了半个世纪,花尽全身所有的力气,才实现了这么一个空间的转移。      这晚,夏清秋和邓大刚夫妇早早就过来了,高阳让厨师做了一大圆桌的菜式,还把家里收藏的法国葡萄酒和盘托出,决定与兄弟不醉无归。   夏清秋握着刘星的手,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终于只低低叹了句:“很想你留下,又觉得你最好离开,哎呀,不说了,我最爱吃的大螃蟹!”   清秋抓起筷子就往那一大碟螃蟹伸去,和高阳正高谈阔论着的邓大刚眉头一拧,连声干咳,“螃蟹寒凉,你……还是忍忍吧……”   夏清秋的筷子僵在了半空,撅嘴,悻悻收回。   “你……”刘星疑惑地盯着清秋,旋即眼光一闪,“太好了!哈哈,什么时候的事,也不告诉我!”   夏清秋呵呵一笑,脸颊飘过丝丝红云:“差不多三月了,老人家说前期要低调,所以……”   刘星一阵欣喜,抚着清秋的小腹,满脸欣慰:“这算是临行前,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了,上次的事,我一直……”   “你傻呀!那事与你有啥关系,还多亏了你呢!”清秋把一只白切鸡翅膀夹刘星碗里,“来,要跟着男人远走高飞的人了,我赐你一双翅膀,带着我们家可宜,跟着咱们高阳,驰骋天际去吧,哦,对了,记得有时间没时间,都飞回来看看我们!”清秋漆黑的双瞳蒙上一层薄雾,声音也有些喑哑了。   高阳一个举杯:“清秋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星儿、可宜我一定会照顾好,保护好,也会常回来看你们的,星儿的朋友不多,她最亲你,我哪舍得她孤单!”   刘星斜了一眼高阳,迎上他眼中闪亮如火的光,低沉酸涩的心里仿佛照进一抹阳光,暖暖的。   走吧。   就跟着他,无论天涯海角。就当中间这五年,自己只做了一场梦,什么也没发生过,梦醒了,人散了,花开过也谢了,不曾留下过任何痕迹。   可宜有些闷闷不乐地环视着四个大人,偶尔撑着脑袋在思考着什么,没有平日里的伶牙俐齿,只默默吃着东西,发着小大人的愣。   夏清秋夹起另外一只鸡翅膀给小家伙递过去:“诺,清秋阿姨可没忘了给咱可宜也添上翅膀,快吃。”   可宜瞪着清澈的大眼睛:“可宜有了翅膀就可以随时飞回丽水湾了吗,妈妈说这次旅行会很久,可我好不舍得十一爸爸……还有清秋阿姨,哦对,还有奶奶,一百爷爷……”   餐桌周围的空气仿佛一下凝固,刘星只觉得喉咙一硬,嚼在嘴里的东西想咽咽不下去,想吐吐不出来,她拿着筷子的手撑在桌子上,目光落在眼前的一碟盐水菜心上,完全没有勇气迎上可宜闪烁的目光。   夏清秋回过神来,朝着可宜咧笑:“咱可宜有了翅膀,就像有了魔法,想见谁,梦里喊一声那人的名字,就出现啦!”   说完,夏清秋伸伸舌头,心里嘀咕,这么幼稚的回答,骗三岁小孩呢,赶紧抄起旁边一只白灼虾,“哎哟,这虾看着真新鲜,我最爱吃这东西了!”她朝可宜扬扬下巴,督促:“别只顾着说话,快吃。”   “哦!”可宜将信将疑,低头咬起鸡翅膀来。   高阳隐下眼角的暗淡,抚着可宜头上柔软的发丝,轻扬唇角,“还记得你最爱看的动画片‘狮子王’吗?叔叔带你去狮子王出生地好不好,那里还是‘白雪公主’的故乡哦,迪士尼的总部!”   可宜暗下去的目光一下闪亮起来:“真的!我喜欢!”   刘星看向高阳满意的笑容,再看看可宜释然的笑脸,终于觉得喉头的肌肉放松了下来,咽下了那口饭。   全场的气氛又活跃起来。   清秋他们离开的时候已是晚上九点多,屋子里所有的人员尽数退去,只剩下他们大小三人,刘星总觉得手脚有些不协调,浑身不对劲,可宜那双稚气的眼睛时不时晃出来的不解不说。   实际上,这可是多年后,她和高阳第一次毫无枷锁、理由正当的相处,以恋人的方式,不,应该是说以夫妻的关系相处,她总觉得恍惚,觉得不可思议,甚至不知该如何面对。   没头没脑、手忙脚乱地洗漱完毕,刘星好不容易才哄可宜睡下,凝视着熟睡中依然微皱着眉头的小家伙,她的心中百味杂陈,良久,才垂着疲惫的双目走出房门。   高阳不在大厅,书房里的灯光亮着,刘星轻步走了过去。   房间里,高阳穿着宽松的睡衣,挺立窗前,似有所待,性感健硕的身形散发着无法言喻的暧昧气息。   刘星忽而止步门前,静静站着,望着,他身形微动,她却转身想逃。   “星儿,为什么不进来?”他的后背仿佛长了眼睛。   刘星犹豫了下,搓着手指,一步一步走了进去,在他身后一步之遥,垂眸不语。   他轻轻转过身来,双手紧紧扣上她的香肩,眸光流转:“这大半年来,每天夜里,我都习惯站在这窗前,望着隔壁房子里的灯光,猜想着同一时间,我的星儿在做什么。”   她睫毛微颤,抬眼看他。   “每每隔壁房间灯光熄灭的那一瞬,我就抓狂得要发疯,一开始以为那是个傻子,我只是心疼难忍,后来发现那人只是装傻,我简直要嫉妒得发疯。”他一个用力将她紧紧拥入怀里。   “星儿,噩梦终于结束了,我们终于又在一起了,这是真的吗?真的吗?你捏我一下,看看痛不痛?”他紧紧拽着她的手,拍打着自己的脸庞。   “是真的……”刘星心中颤栗,声音沙哑。   “我们真的在一起了,一切都过去了。”她补充一句,消除他眼中的难以置信,同时也在说服自己。   他捧起她的下巴,眸色酽酽,仿佛要将眼底的人深深埋藏,声音低沉挑人:“好虚幻,星儿,我需要确认下。”   他慢慢探下身去,气息越来越近,她心慌意乱想往后退,却被他紧紧扣着。   “我……”她想说些什么,却不及出口,已被他滚烫的双唇堵上。   夹着淡淡的葡萄酒的味道,他的吻像缺堤的洪水,来势汹汹,攻城掠池,她毫无预设地被吞没着,喘息着,还有一丝丝不明原因的抗拒着。   她挣扎着想推开他,他却愈发意乱情迷,吻似雨点般从唇角往下落去,直奔她的双峰之间,她迷迷糊糊听到他沉吟:“星儿,我想要你。”   此刻,她完全没有拒绝他的理由。   可是,当她眼角的余光扫到隔壁那间房突然亮起的灯光,她身体一抖,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挣脱了高阳燃着熊熊烈火的怀抱。   谁开的灯,那是他们的卧室,十一回来了?   哦,不,她此刻应该面对的,是高阳失落受伤的目光。   “我……”她无措地抓着拳头,“对不起……我……”   他再次紧紧将她拥入怀里,喃喃:“对不起,是我太急了,星儿,我喝多了,我知道,我们需要时间,只是需要时间而已。”   刘星捣蒜头地点头,是的,也许他们只是需要时间而已。   这晚,刘星陪可宜同睡,高阳独守空房,辗转反侧。   隔壁别墅,那房间里的灯光,彻夜无眠,刘星知道。   因为,她一直看着。   高阳,也看着。    ☆、回家的路   车子渐渐走远,长住五年多的那栋别墅在后视镜中的影像越来越模糊,可宜一直回头看着,眼里盛满了依依不舍,嘴里嘟囔:“为什么十一爸爸不送我们去机场?”   刘星紧了紧抱着小家伙的手,终于忍不住回头,那栋别墅门口一片冷清,一个人影也没有,只二楼厚重的白布帘咧着那么一条极小的缝隙,不知为何,她能感受到那么一双目光,一直看着她们,那样浓,那样幽深。   车子跨出了椰树林的大门,一个拐弯,一切曾经熟悉的光景终于全部抛诸脑后,车厢里响起了可宜最喜欢的筷子兄弟的小苹果,轻松愉快的节奏薄弱地覆盖了那份凝重,多了几分雀跃。   迎上车内后视镜中高阳暖暖的目光,刘星挤出丝笑容,别过头去,望着窗外快速后退的光影,心中空落落一片。   落在提包上的手,不经意触到了那本几米画集的轮廓,她来回抚摸着它的线条,怔怔出神,很想拿出来看看,却始终缺乏勇气。      八点二十三分,车子在白云机场入口处停了下来。   刘星携着可宜,站在陌生拥挤的人潮里,一脸茫然,高阳和助理忙不迭地将车上大小的行李提下来,然后他跟助理耳语几句,助理就先驱车离去了。   清点行李完毕,高阳回过身来,眉头轻蹙,望着一旁目光游离在远方的刘星和满脸怅然的可宜,片刻,他轻拍刘星的肩膀,嘴角轻扬,“进去吧。”   刘星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他望向不远处一辆黑色宾利,半下打的车窗里那张沧桑的脸,还有那双黯然失色的眸子,不是重乾坤又是谁。   “去吧,还来得及。”刘星轻声提醒。   高阳抬腕看表,犹豫片刻,还是蹲身刮了刮可宜的鼻尖,抬头深望了眼刘星:“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会,很快回来,记住,不许乱跑。”   “嗯。”刘星点头,心中的愧疚感再次油然而生,远走他乡无异于失去,作为母亲的她可以深刻体会,对于那位曾经苦苦哀求她的老人家,她始终是心怀亏欠的。   失神中,刘星手上的提包被一个厚重的身形转身撞落,手袋的纽扣因外力破开,袋子里零零碎碎的东西撒了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匆匆转身正装肃然的男士连声道歉。   “看着点!走路不长眼呢。”男人身后衣着光鲜、模样娇俏的挂着一副大黑超的女人厉声斥道,显是男人的老板。   “没关系。”刘星淡笑,蹲身收拾地上的物品。   目光所触,让她心头一热。   那本摊开的几米画册上,那片生机勃勃的脆色叶子,不是四叶草是什么?尽管没有了水分,那样的绿,依然昭示着旺盛的生命力,映着东方斜过来的线线朝阳,玄幻唯美,仿佛高调宣告着厄运的结束及幸运的到来。   刘星怔怔望着那光辉里的幸运草,一股强烈的酸涩从鼻尖直往上涌,眼睛顿时酸涩难耐。   想起王一白将画集交给她时那复杂的眼神,其中缘由,她终于有所领悟。   十一,他竟然一路为她找寻,她未曾放弃的幸运之草,而且,他竟然做到了。   她找了整整二十多年的四叶草啊,他竟然帮她找到了。   刘星伸过去的手僵在空气里,良久才有了托起那本画集的力气。   目光不经意扫过四叶草所在的那页绘图:   一钩弯月下,一座断桥前,一大一小的身影,面带浓愁,思寻着继续往前走的法子。   绘图下面,是几行简约朴实的文字:   回家唯一的路,   被昨夜粗心的流星撞落了,   我无法跨越失落的那一段。   还好月亮还在,   还好想象还在,   还好天使还在。   我每天重新打造一条秘密小路,   在蜿蜒奇诡的归途中尽情冒险。   ……   摩挲着画集上的文字,刘星眼角的酸痛感愈加强烈,这段文字对她并不陌生,她一定接触过,只是在什么时候?刘星冥思苦想。   还好……   还好……   还好……   ……   蓦地,她的双目圆睁,原来,夏清秋坠胎入院的那晚,从香蕉林回来的路上,迷糊中,她听到的,就是这首诗。   欧阳十一给她念了一路的诗——回家的路。   那么,她是他心中的那颗流星吗?她的到来和离去让他失落了吗,此刻,他身在何处,在做什么?他送她这画集,又为什么?想跟她说明什么呢?   他爱她?舍不得她走?   或者,一切只是她胡乱猜想,这所有的所有只是他给她的最后一份祝福而已。      铅字后面还有几行洋洋洒洒的小字,刘星挪开四叶草,才发现它们的存在,很俊逸的手笔:   十月星光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四月骄阳。      “十月星光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四月骄阳。”刘星嘀咕着,瞬间眼角一阵刺痛,几滴热乎乎的液体落在了画集上。   十月……十月……   她的脑海里终于清晰地出现了一个影像,月光下那毛发凌乱,满脸胡茬的男子,一直在向她摆手:“星星,星星,我叫十月,十月的十月,记住啦!”   是他?   原来是他!   难怪她总觉得那双眼睛那么熟悉,原来是他。刚上大学的那年十月,在学校附近的地下隧道,她遇上的那位傻子竟然是欧阳十一。   那个周六的晚上,刘星外出做家教,往学校返回时已是暮色深沉,途径学校附近的地下隧道,她发现隧道边上横躺着一个满脸苍白,嘴唇干裂,毛发肮脏凌乱的男人。   那时,对于刚从乡下到大城市来念书的她,这样凄惨的人对她来说总是新鲜而揪心的事,每次遇到,她总忍不住想为他们做点什么。乞讨的,把自己钱包里少得可怜的零钱都给了它;流浪的,总担心他们是不是痴儿找不到回家的路,忍不住多关心几句,多了解一些。   那时,面前这男人显然已经到了虚脱的地步,她赶紧把自己包里学生家长出门时随手塞给她的一瓶矿泉水和面包拿出来。   揭开瓶盖,往男人嘴角灌入几口水,男人的眉头折起了深深的皱子,可还是艰难的吞咽了下去。待他干瘪的双唇有了一点点生机,她再把面包撕成一丝一丝往她嘴里塞,轻声唤着:“来,吃点包子,你一定饿坏了。”   男人一开始倔强地咬着牙齿,不肯张口,刘星转着眼睛想着法子,很快她开始给他解释:“我不会害你的,我是附近Z大的学生,我叫刘星,星星的星。”   男人纤长的眼睫毛抖了抖,慢慢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又黑又深,映着隧道里昏黄的灯光,幽远得仿佛来自另外一个世界,他望向刘星,眼神高深莫测,似风起云涌,又似空空如也。   是的,就是那样的眼神,她竟然一直联系不起来,这记人障碍真是该死。   他再次闭上了眼睛,终于松开了牙关,任刘星往里头塞面包碎,一个面包吃完,一瓶水倒光,他脸上的苍白渐渐退去,终于有了点血色和人气。   他一个躬身撑坐了起来,张开双臂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回头,一个龇牙咧嘴,朝刘星弄了个傻傻的鬼脸。   原来真是个傻子,刘星打量着他非人的样子,心中低叹,温柔试探:“你是不是忘了回家的路,你家在哪里,你还记得吗,我送你回去!”   男人落在她光洁的脸上的目光一滞,随后又咧出了个大大的笑容,声音沙哑:“长寿路二巷三号,妈妈说的。”   刘星心中一纠,随手掠去他头发上沾着的碎纸片,边整理边道:“好,我现在送你回去,看你的样子,应该已经离家一段时日了,你的家人现在一定很焦急呢。”   刘星搀着他的臂膊,将他扶起来,低声道:“能走吗?”   男人不说话,刘星望向他,却发现那双眼睛直直望着她,眼里闪烁着隐隐的光,迎上刘星的目光,他才急急收回,低低“嗯”了一声,挣脱了刘星的手。   过了隧道,刘星拦下了一辆的士,将男人推上了后座,自己也跟着坐了进去。   司机嫌弃地捏了捏鼻尖,目光在刘星和男人之间来回晃荡了几下,还是没说什么,启动了车子,向刘星说的目的地开去。   窗外的灯河不断向后流走,车厢里安静得有些微妙,直到刘星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份安宁。   “喂,高阳,对不起,我要晚点才能回到,大概一个半小时后。”   “星儿,你是不是又多管闲事了?”电话那头一个充满磁性的男声因着车厢的安静,如手机开了扬声器,身旁的司机和傻子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没,没什么啦,我很快就回到的,一定注意安全,我保证。”   “好吧,我等你,有什么事随时联系,回来罚你!”   “嗯!任君处置。”   她的声音异常甜美,嘴角不经意间扬着笑意。   挂了电话,把手机放进手袋里,刘星才觉有些不自在,别过头来,发现坐在身旁的傻子在看着自己。   刘星急急收回目光,清了清有些发痒的喉咙,男人终于别过头去,望向窗外的灯火,车厢又恢复了微妙的静谧。   四十分钟后,车子在一条老旧的单行道停了下来,司机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一条小巷入口:“就那里,你们走过去吧。”   刘星点头,付了车费,几乎耗尽了她钱包里所剩无几的几十块钱。   下车的地方正好载着一颗老槐树,刘星清楚记得,那晚的月光特别亮,连城市里难得一见的星子也因着秋日的清朗如碎银般洒满了天际,树叶缝隙筛下来的星光落在了他们身上,凉风习习,树摇光舞。   男人褚在老槐树下一动不动,只抬头望着远处深蓝的夜空,再次低头时,他的眼里仿佛也盛满了满天繁星。   刘星脸上莫名的一热,别过头去,低低嘱咐:“走吧,晚了,快回家,以后不要到处乱跑了,找不到回家的路时,记得要跟旁人求助。”   男人嘴角微扬,突兀地说了句:“十月……星光……好美!”   刘星微鄂,莫名其妙,只朝他笑了笑。   十月……星光……好美。   十月……星光……更美。   星星……最美……   你看,月亮还在……   十月是他,月亮也是他。   她竟然没明白他给的所有所有暗示,一直……      那晚,他死活不肯让她将他送至家门,只让刘星先走,他再自个走回去。   待刘星走到十步之遥,忽然他在身后朝她大喊:“星星,星星,我叫十月,十月的十月,记住啦!”   刘星回头,发现他还站在老槐树下,星光洒了他满怀,却没能盖过他眸子里的光芒。   十月星光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四月骄阳。   那是那一刻他的心情吗?   十一,十月,他想告诉她,他爱她吗?一直很爱吗?所以才默默保护了她们母女这么多年。   可是,那位空云,又算什么?   刘星吸了吸鼻子,甩了甩凌乱如麻的脑袋,继续收拾着地上的残局,忽而一阵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一个衣着光鲜华贵的身影蹲在了她的眼前,与她几乎同一时间抓住了从刘星钱包里落下的一张大头照片。   刘星抬头,迎上一双烈焰般的红唇,和一个潇洒高雅动作除掉了大黑超后露出的那张惊为天人,极致妩媚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呵,拖延症又治愈了一点点,又磨出一章来咯~~ ☆、爱如迷雾   虽然在电视及各类杂志期刊头条中,高频看到这张造物主鬼斧神工创造出来的脸,见到真人时,刘星还是着实因其娇艳绝美深叹了口气,呆呆望着眼前这空降的国际女星一时语噎。   “你……就是刘星?”女人缓缓缩回手去,立起身来,目光游离各处,仿佛在搜寻什么,举手投足,无不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魅惑。   刘星将照片塞进了钱包里,挎着手袋,抱着那本几米画册,也跟着站起来。   “是的,我是刘星。”她向上下扫量着她的空云微笑坦诚。   空云眉头轻拧,“你们这一家子是要去旅游?欧阳十一人呢,没和你们一起?”   刘星瞥了眼一听到欧阳十一名字双眼就涌着潮意的可宜,再睨了下远处正与重乾坤相对道别的高阳,迟疑片刻,反问:“我以为他应该和你在一块。”   空云脸上一片愕然,很快回过神来,语气莫名地带着丝丝怨愤:“你,不会相信那些乱七八糟的绯闻吧?”   刘星抓着手袋的手紧了紧,拧眉,“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空云一边嘴角微扯,“我是很想跟他在一起的,可惜,欧阳十一的心里,只有一个女人,硬是娇媚如我,也找不到一条缝隙钻进去。”   空云上下扫量着刘星,低叹:“真人比欧阳十一钱包里藏着的那张大头照更有灵气,确实是个强劲的对手啊,应该说,你始终是胜利的一方。”   刘星心中震惊,满眼狐疑,回想过往,欧阳十一确实从未亲口承认过他对空云的感情,唯一一次侧面确认,也就是UNCLE王说了那么一句“那个空云有什么好”,而她一直也只是揣测。   如果十一与空云的流言是假,那么真正的事实又是什么呢?   “看来你根本不了解欧阳十一,那是个我愿意用我所有去交换的男人。”空云给身边助理一个示意的眼神,一支香烟已经递上她如玉般的手,她幽幽叼上,优雅触上助理点上的火,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吐了出来,刹那间,女人娇艳的脸被烟雾缭绕,落寞得有些虚无。   她只花了一分钟不到的时间,轻描淡写地诉说了那份只属于她自己的爱情,其中的爱而不得之苦却如江河之水,涛涛蔓延。   空云第一次遇上欧阳十一,是在那段地狱般不堪回忆的时光里。   那时她因为严重的皮肤过敏,多番求医无望,加上狗子队无孔不入的追击,她把自己关在了郊区那座远离喧嚣的别墅里,除了追随她多年的厨娘,其他人一律屏退。   她知道这样的结果,是自己咎由自取,她明明知道自己的皮肤天生娇贵,是极度敏感的肤质,却因为父母的常年不合和最终的离异,自暴自弃地任由娇肤去经受各种考验。   她在美容师咨询是否有过敏历史的时候,选择了沉默,她怪不得安馨堂,可也没有任何动力去为安馨堂澄清。   那些日子,她就躲在自己那间空荡荡的屋子里,房间里的布帘紧紧拉上,连一条缝隙也不放过,仿佛自己成了一个见不得光的幽灵,见光就会魂飞魄散。   他就在那样的时刻来了。   那一天上午,她房间靠近露台的落地窗一声闷响,双重隔光的布帘一下被拉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虚幻地出现眼前,因为背着光,男人的脸看不大清,但是那样的冷峻,那样的骄傲,那样的轮廓分明,她分明是为之一振。   她好久才回过神来,慌乱地抓起旁边的丝巾把自己那张不堪入目的脸裹得严严实实,结结巴巴质问:“你,你是谁,想干什么?”   男人理直气壮地扫量着她,如此坦荡,仿佛闯入对方领地的是她,继而他嘴角微扬,声音低沉且不容拒绝:“我是安馨堂少东欧阳十一,今日来想跟你做个交易,我把你的皮肤过敏治愈,你还我安馨堂声誉。”   她不敢置信望着他,她已经访遍国内外名医,无果而还,他凭什么如此自信,她一边唇角轻扯,语气满是讥诮:“就凭你?别浪费时间了,你走吧。”   他抬眼直直望着她,没有退去的意思,而是步步向她逼近,他清冽的气息越来越浓,她莫名地有些迷醉,呼吸越来越急促,却没有呐喊的想法。   他逼上跟前,钳住她的下巴,左右打量着她发红长斑的脸,然后手往下游走,从颈脖到胸口再往下……   她身体一个颤栗,急急往后一退,斥道:“你想干什么?”   他抓着她一边胳膊,将软踏踏的她从床角拎起来,快步往卫生间走去,冷冷道:“再不治,就真的来不及了。”   她一个用力挣脱他的手,张嘴就想叫人,可是后脑勺一个闷响,就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竟然发现自己浑身湿漉漉,和衣泡在卫生间的大浴缸里,她一个恼羞成怒,张嘴就想大喊,却被一旁毫无温度的声音止住:“放心,我对你没兴趣,看看你前面的镜子吧,记得我们的交易。”   她茫然望向浴缸前方的大方镜,一下双目圆瞪,热泪也忍不住窜出来,脸上的斑疹竟然淡去了不少,她急急掀开贴身衣物,惊喜地发现身上的红点也少了大半。   一阵难以抑制的愉悦感,让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旋即她瞥向一旁冷目望着她的欧阳十一,明亮的灯光下,她终于看清他的脸,如冬日挂在青松上的白霜,清冷而高傲,那两抹又弯又长的睫毛,盖着深邃如海的一双星眸,让人忍不住想试探。   就在那一瞬,她所有的痛一下消散无踪,眼前这男人,重新挑起了她生活的激情和征服的欲望。   她没有接上他的话,而是鬼兮兮地说:“看你表现咯。”   接下来的几次洗浴,她无赖地要求他给她脱衣服,还要在一旁看着她泡澡,她甚至把自己脱得□□,就那样□□裸地以她自认为最具诱惑的姿势,在他毫无涟漪的眼下竭嘶底里地展示她的万种风情。   可是,他竟然一直不为所动,哪怕一个星期后,她的皮肤已经完全恢复了往昔的光洁靓丽,她依然无法捕捉到他眼中一丝丝□□的内容。   她真的好了,完完全全地恢复了,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愿意还安馨堂声誉,甚至主动提出为安馨堂代言,出席安馨堂举办的各类活动,为的只是有更多机会接近他了解他得到他。   那些绯闻都是她故意造就的,她提前把跟他见面的消息放出去,她故意在狗子队的镜头下做出和他亲昵的样子。   他没有明确地拒绝她的造势,可也从未表达过对她的丝毫好感,她知道,安馨堂的二次雄起,她和他的绯闻能够推波助澜,她也相信她终将获得他的青睐。   她始终相信,没有她空云征服不了的男人。   可她还是低估了欧阳十一,只一段时间的默认后,他毅然跟她划清界限,原因是他心中早已有人,而那人就是他藏在钱包内袋里的那张大头照。   她不服气,质问他为什么不早说。   他只清清冷冷说了句:“对不起,因为我们的爱需要你的成全。”   她骂了通他的祖宗十八代,然后愤愤离去,可是她始终想不明白他的那句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此时此刻,望着眼前的母女,再看着向这边匆忙而来的高阳,她终于明白,欧阳十一所谓的成全,痛的不仅仅是她空云一个人。   空云的身影已渐渐走远,刘星再次摊开那本几米画册,摩挲着“回家的路”上那张苍翠的叶子,还有上面那行俊秀的小字,又是一股热流,从眼角蹦出,顺着两颊,滴落在画集的四叶草上。   “星儿,你!你流泪了!”高阳的手颤栗地向她的脸颊伸去,声音中也合着无限的忧伤和恐慌。   “你……你说什么?”刘星瞪着模糊的泪眼,难以置信。   “妈妈,你怎么哭了,我从未看见你哭过,你怎么啦,刚才那位阿姨欺负你了吗?”可宜紧张地摇着她的裤腿,仰着下巴心疼道。   “我……流泪了?”她仍然满眼震惊,望向被泪水洇湿的画集页面和四叶草,再缓缓伸手,触上两颊泪水流过的地方,终于确认:“我,竟然可以流泪了!”   高阳深深吸了口气,吐出来的时候是那样的绵长,那样的低沉。   他早已捕捉到画集里的四叶草,也早已读到那页面上的文字内容,其实那句话他早已听过“十月星光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四月骄阳。”在可宜住院的时候,在欧阳十一找他独聊,让他带刘星和可宜走的时候,他问十一:“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答:“她爱的是你,一直都是。”   他反问他:“那你爱刘星吗?你应该也是很爱她的吧。”   他转身望向窗外,只吟了这句:“十月星光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四月骄阳。”   他不知道这句话后面是什么故事,但他可以肯定,他爱她,很爱很爱她,那份爱绝不亚于自己,甚至超越了自己。   他一直说服自己,星儿爱的还是他——高阳,可宜是他和她的孩子,他应该带她们走,他一定可以再次挽回她的心。   可是,他越来越动摇,越来越没信心,直至此刻,她的眼泪,她失而复得的从未在他面前出现过的眼泪彻底颠覆了他念想,让他清清楚楚地明白:他终于失去了她。   曾经深刻的爱恋,就被他一手埋在了家乡那座雁归岭的孤坟里,而他的星儿,已经在另一个深爱她的男人的护荫中重生了。   她的心已经植根于另一个人身上,他再诸多挣扎,只徒增彼此痛苦。   也许是缺乏信心,他似乎早料到这最后一刻,他终是无法带走她们。   擦干她脸上的泪痕,他抬腕看表,给助理拨去了电话。   “星儿……”他声音哽咽,将她拥入怀里,双唇剧烈地颤抖着。   她的泪水又汹涌而至,洇湿了他胸前的大片衬衣,“高阳……我……”   “什么都不用说了,星儿,我就想这样静静抱你一会。”   良久,他才松开双手,把一旁眨巴着眼睛望着他们的可宜一把抱了起来,在小家伙的额上印下了个深深的吻:“可宜,以后要听妈妈的话,还有十一爸爸,叔叔知道你舍不得十一爸爸,那就让十一爸爸以后再带你们环球旅行,这次叔叔一个人先走,以后你到了美国,就跟叔叔说声,叔叔再陪你逛好莱坞逛迪士尼。”   “叔叔,可宜也好喜欢你,也好舍不得你。”可宜在高阳的脸上落下了个响吻,挂着个大大的笑脸,明显因为这最新的的决定兴奋不已。   刘星讶异地望着高阳,眼中波光流转,喑哑地说了句:“高阳……对不起……”   高阳捏了捏她满是泪水的脸,挤出笑脸:“从未见你哭的样子,原来这么丑,快别哭了,回去跟欧阳十一好好过,那是个值得你托付终生的男人,只有他,才能让我狠心放弃你。”   又是一阵热泪滚滚而落,她除了哭,再无言语。   旁边忽然停靠了一辆熟悉的车子,半打下的车窗,露出的是高阳助理熟悉的脸。   “他,怎么这么快?”刘星不解。   “我没让他走远,就在附近的停车场候着。”   她双目圆睁,更加无语凝噎。   他打开车子后座,把他最珍爱的两位女子送上了车,微顿片刻,洒脱地关上了车门。   助理把她们的行礼重新搬上了后车厢,坐上了驾驶座。   他挥了挥手,示意助理开车,“回去吧,我该安检登机了。”   他就在她被泪水模糊了的视野里渐渐淡去,独自一人走进了机场。   渐行渐远的距离,阻隔不了他们默契的话语,仿佛彼此都听到了同一句心声。   星儿,你一定要幸福……   高阳,你一定要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  趁着国庆,磨出一章,呵,还有一章就终结了,耶耶 ☆、月亮还在   再次回到丽水湾,仿佛隔了千年,这一走一回,来回不过六十公里,刘星却觉得出了趟很远很远的门,流浪漂泊了一路,终于回到家似的。   敲开欧阳家的门,杨嫂满心的惊讶和欢喜,抱起可宜两人就欢呼起来。   王一白闻声从二楼房间推着顾安馨出来,看见再次回归的刘星和可宜,瞬间热泪盈眶。   顾安馨也仿佛懂得其中意义,嘴里不停地喊着可宜的名字,事实上,从前一天晚上她们两出门后,顾嘴里就一直哼着可宜、可宜的。   可宜从杨嫂的肩膀上下来,冲上二楼,扑向顾安馨的怀里,顾当即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快,帮刘星把行李放好。”王一白提醒一旁乐得合不拢嘴的杨嫂。   杨嫂急忙帮着刘星把大小的包箱往楼上搬,刘星望向大家,万语千言,化作一抹暖笑。   她搜寻的目光被王一白立马读懂,“十一,上午出去了,也没交代去哪,我给他打个电话。”   “别,我给他打。”刘星制止。   王一白会意点头。   将所有行李安放好,一切物归原地,刘星坐在卧室的床沿,望着窗外发呆,握着手机的手一直冒着热汗,沁湿了手机屏幕,她几次拨了他的号码,只打到一半,又往回删,试了好几次,终是提不起勇气。   目光不经意扫过床头柜上一个陌生的相框,从前是没有的,相框里裱着画,非常熟悉,是那副她送给他的“满天星”。   满天……星,他的心意这么明显,她竟然没有料到,自己真笨!   刘星捶着小脑瓜子,懊悔不已,终于鼓起勇气,拨全了他的号码。   可惜,电话那头传来的是“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从中午到下午到夜幕降临到星光泛海,一直关机!   看着一旁坐立不安的刘星,王一白低低安慰:“估计以为你们真走了,想自己静静,那孩子,什么都习惯隐藏,习惯一个人扛,要不是我发现了那本画册,自作主张替他送给了你,估计你这辈子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刘星满脸愕然,继而是满眼感激,说到这里,画册?刘星忽然想起了什么。   嘣地立起身来,“可宜,先交给你们了,我出去一下。”   王一白微怔而后点头:“黑黢黢的,别走远了。”   刘星点头,拿着高亮的手电筒就往外奔去。   他一定在那里!      是的,他就在这里,一整天,都在这里,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只一味在翻开记忆的大门,企图抓住那远去的身影。   从二楼垂帘那条极小的缝隙中目送她们的车子走出椰树林的那一刻起,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冲动,跌跌撞撞从楼上奔了下来,简单交代几句,然后大步出门。   隔着路旁林立的垂榕,他一路追着车子,狂跑了十里江岸,再跨上那座出岛大桥,最后躲在丽水湾的入岛大门后,望着那辆载着他最重要的两位女子的车子越走越远。   他觉得左胸的第三那根肋骨处,无法忍受的疼痛,痛得他有点窒息,仿佛心脏也已经被剜出来,被某人带走了,那里只剩下鲜血淋淋,空空如也。   他早知道他很难承受这样的失去,可是依然决定放她远走,因为她从来只爱着他,梦呓里都念着的那个人,可宜,也是他的骨肉,他无法自私地将这一大一小的挚爱占为己有。   可是,目送她们离去的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他远远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这样的失去,让他痛不欲生,让他生无可恋,让他无法面对漫长而孤独的余生。   他多么遗憾,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机会,连表白的机会都没有给,他怕只要他得到哪怕一点点暗示,他就再也无法放手。   他多想亲口告诉她,他爱她,很爱很爱她,从那个十月的夜晚第一次遇上起。   那年十月,那棵老槐树下,他舍不得走,望着满天的繁星,望着眼前一尘不染的人儿,听着她腼腆地向他低低叮咛,他觉得那个夜晚,是他人生第一次遇上的美好,那个十月的星光,是如此璀璨难忘!那个叫刘星的女生,照亮了他一路黯淡的人生!   那晚以后,他曾多次徘徊Z大的附近,努力搜索她的身影,只是再没遇上。   绝没想到,再次重逢,她竟然是顾安馨给他安排的第十个生育工具。   在他打出的那一团黑漆漆的污泥下,他看清她那张苍白如纸的脸时,心中仿佛打翻了五味瓶,一阵狂热的欣喜后,是坠入深渊的困惑和恼怒。   怎么会是她?怎么可能会是她?   她为什么会答应做这种事情?她难道也是个贪慕荣华富贵,爱走捷径的无耻小人!   他对她的爱一下转变成没有尽头的嘲讽,他百般刁难她,直到她将恶作剧的他从小区的中心湖里救上来,毫无怨言,安静地挽着他往家里走。   他心中的怨愤和抗拒一点一点在融化,如那一路身上落下的滴滴答答的水滴,点点被风干。   他想她一定有自己的苦衷,果然,他跟着她去医院见到她父亲的那一瞬,他明白了所有的缘由,他对她的爱更加深入骨髓,恨不得与她分担所有所有的忧愁。   她到他家的第三十五天,他们从医院回来,下车后,他发现她的呕吐有些异常,当晚她再次勾引他,其实他多么渴望拥有她,他心中的防线早已崩溃,可是每次看着她百般抚媚中那双绝望的眼睛,他怎么都无法接受那样的馈赠。   那晚他把她脉搏,发现她已有孕在身,他心中一阵刺痛,无比荒凉,那孩子,一定是她口中梦呓的男子的骨肉,而那位男子,分明已经不在,否则,她不会常常在梦中唤着:高阳,别死。   那一刻,他决定帮她承受所有的苦难,他想爱她护她一辈子,让她成为他的女人。   他第一次成全了她的占有,也从此拥有了她的全部。   他明白她完成任务后的受伤和恐慌,她侧躺在一旁,蜷缩得像个受伤的孩子,嘴里又一次呼唤着那个“高阳”的名字,甚至有点欲吐的痉挛。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祈求赶走她满怀的悲伤,所幸他的双手仿佛有神奇的力量,她终于安静的睡去。   他发誓一定要让她幸福!他开始策划属于他们的未来,于是私下更加努力学习,并利用自己多年积累的小本钱,悄悄创业,希望有天以真正的实力来与顾安馨抗衡。   他帮她顺利瞒过了顾安馨夫妇,让他们深信可宜就是他的孩子,事实上,他也一直把她当亲生骨肉对待。   他知道她喜欢画画,总想办法帮她创造机会,让她跟王一白学习。   她知道她念着家乡,总跟可宜联手争取假期返乡的机会。   她知道她念着雁归岭上刻着“高阳”名字的孤坟,总在她想去的时候,提出要去看海。   前一年暑假回乡的那晚,他半夜醒来没见到她,第一时间找上了楼顶的露台,每次回乡,她总喜欢坐在户外看星,果然他找到了她。   星空下,她的睡容那样的安静那样的美丽,如水的月光洒在她洁白的脸上,像渡了一层银光,分外诱人。   他蹲在一旁静静地望着她,越靠越近,越来越能感受到她均匀的呼吸,那双樱花般的双唇如此美好,他无数次忍不住吻上去,却害怕她惊醒。   那一晚他终于触上了,凉凉的,软软的,仿佛有桂花糕般的香味,他差点深深吻了下去,可是他的长睫毛弄痒了她,她的忽然惊醒让他手足无措,狼狈地摔在了一旁,还好她没看清他眼里的情绪,没发现他偷吻的秘密。   他没想到她会在那个他出走的夜晚找到他,在他的秘密花园里,那片曾经只属于他的香蕉林,他从前很少听她说起自己的故事,那晚她说了很多,她的委屈让他更加想保护她,她的淡然让他满心敬服她,她的勇敢让他更加喜爱她。   他说:星星,以后这里是属于我们的秘密花园了。   他的言外之意是,他将逐渐还她一个真实的自己,他愿意为她重新活过。   他早就发现隔壁家的男子对她的意义非同一般,可他万万没想到会如此不一般。   在江岸看到他在自己未婚妻面前如此护着她,他能感受到那是一种异样的深爱,尽管他知道刘星心中只有高阳,可是这位与高阳看似有很深渊源的男子,究竟还是让他开始有些慌张。   那个十月的下午,他忙完公司的事回家,竟然没看到她的身影,听杨嫂说起白天椰树林发生的事,他知道一定又是甄华碧来闹事了,他匆匆赶去医院,却没在夏清秋的病房里看到刘星,只在楼梯口处看到了隔壁男子匆匆追下去的身影。   他估计她走了,却不知道她会躲去哪里,他回到家里等了很久,夜色越来越浓,他的心纠得越来越紧,他忽然想起了一个地方,她会不会去那里!他们的秘密花园——香蕉林。   他果然在密密麻麻的暗影中看到了月光下带着稍许醉意的她,她喝了不少,他从未看到如此恣意的星星。   她竟然跟他诉说高阳跟她表白的那一幕,觉得那是她见过的世上最美的风景。   他多想告诉她,那是因为她的眼里只有他,看不到别的,他只低低说了句,“十月……星光……更美。”   可是她明显没听清,他忍不住指着天上的星星跟她说,“星星,最美。”她肯定不懂他真正想说什么吧。   她只回了句“可是,太孤独了,整个夜空,就那么一颗。”   她只是没看到,所以才会孤独,他恨不得冲上去,抱紧她,告诉她,他一直在。可是他那一刻还没准备好将所有的真相呈现,他也怕她接受不了,只好说“月亮,还在。”   是的,他这颗月亮一直都在,她从来不是孤星,只是她心中藏了一颗太阳,再也容不下也看不到别的了。   那晚,他背着醉成烂泥的她回家,已是深夜。她任性地让他讲故事,他其实挺喜欢那一刻真实的她,他愿意满足她所有所有的愿望。   他给她念了几米的作品《回家的路》,其实他想告诉她的很多,只是她也许睡着了没听到,也许听到了没听懂,不过能够那样背着她一路踏着星光回家,他觉着已经很满足。   那一天,他拽着找了五年多终于寻到的一颗四叶草激动不已往家里赶,手上的家伙让他紧张了一路,生怕握得重一些伤了它轻一些掉了它。   可他却撞上了他们两,刘星和隔壁家的男子,她竟然叫他高阳!天!他简直五雷轰顶,那人没死,她一直爱着的最爱最爱的人竟然没死,还回来要夺走他的星星。   他恐慌,失落,甚至愤怒不已,可刘星那一句话“别胡说,那……那只是亲情,友情,无关风月。”让他没有了所有情绪产生的理由。   是啊,她从未爱过他,而且事实却是如高阳的推断,可宜就是高阳的孩子,原来这真相,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连刘星也傻乎乎的不知情。   他觉得他可能真的要失去她了,可是依然希望自私地守着她,多一天是一天,依然不舍得让真相浮出水面。   欧阳德光的去世,让他措手不及,也让他决定做回真正的自己,所有的事情是该有个了结了,现实总是要面对的,无法逃避一辈子。   安馨堂的那点茬对他其实并不是难事,他的怡安堂其实已足够强大到能帮助安馨堂度过危机,加之皮肤过敏是他这些年研究最透的专题之一,他很快就能把空云的病治好。   那段时间,他知道她短时间无法适应自己的变化,无法面对这样戏剧般的情节,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所以他尽量避开她,给她充分的时间和空间。   可他真的很想念她,尤其是夜晚,早已习惯旁边她温软的气息。于是他有事没事回椰树林看她,甚至在她帮他收拾衣物的时候,心中无比温暖动容,忍不住唤她一声“老婆”。   她满脸的娇羞让他更加沉醉其中,他不敢过多停留,生怕再多一秒钟就忍禁不禁做出什么来,他深知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坎,必须要跨过而且极有可能无法逾越的坎。   空云完全康复并成为安馨堂新一代明星代言人,所有的风波终于过去了,新的辉煌即将到来。   他满心欢喜赶回椰树林,想把喜悦和她分享,却在江岸听到了他们的对白,她原来只是因为愧疚,因为可宜才留在欧阳家,她依靠在那颗老树下黯淡茫然的背影深深刺痛了她,他再也不能自私地占有她折磨她。   可她那么善良,他怎样才能让她安心离开,那段时间空云对他开展了激烈的追求,他正好借助她让她远走。   然后,天意如此,可宜一场大难,他心痛之余,再无选择余地,将真相大白。   他知道自己终于失去了她们,可他还想最后感受下她的温存,他让高阳给他们最后一点时间,让他好好陪她们母女过个安静的春节,元宵过后,会将她们双手奉还。   今年春节是他至今最开心难忘的了吧,她终于当了会欧阳家的小主人,像他的小媳妇一样。   元宵那天竟然下起了雪,在南国的广州,一如他冰冷的心情。她出去买菜了,却没带伞,他想去接她,雪中的她笑得好甜好美,他站在不远处呆呆望着,舍不得惊动。   她被雪花覆盖了满头,他怕她冻着,还是忍不住上前去了。她絮絮叨叨诉说着满怀的激动,他情不自禁再次暗示:“羊城飘雪,必有冤情。”他想告诉她,其实他深爱着她,可那个傻女人似乎完全不懂。   算了吧……一切都将过去,再也不必挣扎了,免得彼此痛苦,她的心中只有那人。   最后一晚了,即将失去,他总想留下点什么,填补自己空得慌乱的内心,于是他跟她要了一幅画——满天星。他的生活从此再无她,只希望一副满天星,能够代替她陪伴自己的余生。   那晚她竟然又做噩梦了,住在隔壁的他急急跑去安慰她,平静下来后,她竟然忽然睁开眼睛看他,他心跳一下乱了拍子,不过她睡得迷糊,很快又闭眼睡去,她嘴里嘀咕着什么?怎么可能,她会唤着“欧阳……欧阳……”,这是他一直想让她唤他的昵称,只是想替代某些东西,刷新某些历史。   一定是自己听错了,怎么可能。      那座房子,是他两年前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之所以让她按右手无名指,其实是想送给她的结婚礼物。没想到最后,成了他送给她的嫁妆。   那天,他鬼使神差地就到了那里,只是想再去看一眼,然后把手里的那串钥匙留下。   没想到她也来了,她只是好奇吧。   她竟然问他有没爱过她?   他挣扎了许久,没有勇气回答,只反问了她一句,有没爱过他?心跳到了嗓子眼里,他很害怕听到答案,又极其期待,如果……如果她对他有过一点点爱,也许,他会做出疯狂的事情来,再也不让她走。   可惜,她只是沉默,然后残酷的事实是,她要走了,只是两天后的事,一切的答案再无意义,事实已经很明显,她应该是希望跟他走的,他只能给了她一个“goodbye kiss & goodbye hug”,当做最后的祝福和告别。   前晚,她发现了他的避孕证据,再次问他那个问题,他仍然没有勇气说出那句话,还是让她走得轻松些吧,真相已经不重要。   昨晚,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几乎有了一千次一万次冲到隔壁,告诉她他爱她,求她不要走的冲动,他们亲密的身影让他甚至抓狂得无法控制地按亮了房间的大灯,这样的举动仿佛真的阻止了什么,他傻乎乎地有些庆幸,继而是彻夜难眠。      他们的故事回忆起来原来这么短,他们之间正经的对白好像少到能数的清,而为什么这样的爱却填满了他生命中的每一抹空气,让他无法自拔,难以逃离。   欧阳十一深深地叹了口气,不知是夜晚雾气太重,还是眼睛被冷风刮到,亦或是再也抑制不住内心潮涌的悲伤,他的视野变得有些迷糊,泛着波光,以至于看到眼前人儿出现的时候,他以为是错觉。   是的,一定是自己太舍不得她走,心里想着的,眼里看到的都是她。   可是那人却说话了,声音在耳边响起,那么的真切,那么的温柔:“欧阳,我们回家吧……”   他眼中隐忍的热泪瞬时如洪水泛滥般涌出,双唇激烈地颤抖着,他定定望着她,十秒,二十秒,一分钟,三分钟……   她只是笑,微微笑着,默默不语,可是他已经读懂了她眼中所有的内容。   他的星星,没有走!   他终于扑了过去,紧紧抱着她,用尽所有力气,恨不得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里,从此融为一体,再不分离。   “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他无赖地纠缠。   “我们回家吧……”   “说完整的。”   “欧阳,我们回家吧……”   他松开她,捧起她皎洁的脸,月光下,她樱花般的双唇充满了诱惑,他终于毫无顾忌地、深深地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结了,快夸我~~嘻嘻 ☆、番外:236天的债   航班即将到达美国纽约,高阳独自坐在窗前,外面晴朗的天空让他有些忘记了时间,时差让人有时光倒流的错觉,可是时光永远都是单行道,过去的再也无法回头,就像他们的爱。   西装内袋里的那片四叶草一直在,只是再也没法给到她,他虽然一直嘲笑她,可是私底下却一直在为她寻找那份幸运的象征,可是最后他才明白,他的放手,才是他给她最美的一片四叶草。   深爱过,伤害过,得到过,失去过,最后,他能给她最好的就是祝福。   接下来要去哪,他有些茫然。没有了她的未来,一下子失去了方向,他忽然想到一个地方,也许,他应该回到那里去。   ……   ……   在这所校园一呆又是两年,他心中的悲伤渐渐淡去,经常收到刘星一家寄来的明信片,看着可宜一天一天成长,星儿脸上的笑容如此灿烂,他的心中充满了欣慰和感激。很庆幸,他当初做出那样的选择。   再回到这所常春藤大学,他没再去那片草地寻找四叶草,却习惯每个黄昏坐在不远处静静看着那片绿地。   那段时间,刘星常常在信中敦促他,甄华碧是个好女孩,千万别辜负了。他何尝不知,可是他需要时光消化过去,需要风景埋藏曾经,需要勇气重新开始。   而且,茫茫人海,她到底去了哪里?自从她离国后,从此销声匿迹,再无音讯。      再次遇上甄华碧真的很意外,竟然又在同一片草地上。她整个人变了很多,从前的执着和锐气渐渐淡去,一脸的安然和从容。她每天傍晚在那里低头寻找什么?难道她也开始相信四叶草的传说?   他不想走近,只远远看着,整整看了她一个春夏秋,共236天,一天不多,也一天不少。他欠下她的,他都记得,要还。   到了第237天,他终于向前,把珍藏怀里的那片四叶草递向一直低头的她:“我想,你可能是在找它。”   她微愕,抬头,眼里的泪水瞬间迷糊,一个腿软坐在了地上,孩子般哇哇大哭起来。   他急急下蹲拍着她的后背,有些手足无措,只慌乱安慰,“别哭,别哭,对不起,以后再不会让你等。”   她哭得更厉害了,毫无淑女风范,可是在他眼里,此刻,她最真最美。    作者有话要说:  给高阳幸福,这样好吗?嘻嘻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